這天傍晚,我終於忍不住問:
「角落那張桌子,到底保留給誰?」
於是那名神情憂鬱的中年男子,旅店的主人,緩緩從吧檯後頭走了出來,走到我的座位前,安靜地盯著我看。
「我喜歡那邊看出去的夜景。」我說:「一個禮拜了。我每天晚上都想靠著那張桌子好好享受一頓,你們服務生總說有人訂了,可見鬼了從沒有誰來check in過。」
「那張桌子...是有人訂了。」低沉的回答。
「你是在耍人嗎,老闆?好歹我也是這裡的賓客,你從我這裡收走的錢可也沒摻水過。」
一陣緘默。
我以為這個臉色蒼白的傢伙要昏倒了,打算放他一馬,沒想到他卻在我前面的位子坐下了。「容我為您說個故事,先生。」他遣服務生送上一瓶白蘭地:「為了答謝您的寬懷大度,小店請您喝幾杯。」
當然,我不會婉拒這種好意。不過,我很好奇他到底想賣弄什麼玄虛。
「那麼,先生,我開始說了。這個故事很簡單,它訴說的,正是一張孤獨的桌子,或者該這麼說,四個永遠缺席的座位的故事...」
四個大學同班同學,姑且稱他們A,B,C,D吧。A男,B女,C男,D女。這四個人成為死黨的那一天,命運就決定捉弄他們了。這中間的發展過程盤根錯節,但怎麼說,也許是老天爺嫉妒他們的友誼吧,竟然讓這兩男兩女墜入了一段複雜的多角戀情。
就像大風吹的遊戲,如果讓那四個人順時鐘圍坐一張桌子,比如說,那角落的餐桌,A男,B女,C男,D女,就與他們的座位順序一樣,他們的愛意搭乘著秒針的向量往下一人疾射,於是A男愛上B女,B女愛上C男,C男則愛上D女...很不幸的,這樣的環狀關係是不可逆的,也就是逆時鐘方向的愛意並不存在,天可憐見,這其中的三人便這麼苦苦單戀,踏著如愛火焚燒的鳳凰花朵走出校門,告別了學生歲月...
你可能注意到三人這個數目,對,當初這三人是這麼有默契地認為,四個人當中,唯有D女最無所謂,事實上她可說不在這一個單戀的迴圈遊戲裡,因為她佔據了一個被愛的位置,卻無須承受愛人的痛苦。
也因此,她的勇敢是理所當然的。
成為社會人之後,各奔東西的四個人約定好,每半年聚餐一次。該如何形容那尷尬的景象呢,一旦現身的是暗戀著自己卻非自己所愛的人,要坦然面對,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最好的情況是,只有自己傾心的那個人坐在座位上,那就再好不過了。於是,唯有B女出現,A男才會出現,當桌邊坐著C男的時候,在遠處躲著觀望的B女才會喜形於色的走進餐廳...現在你終於知道,D女在這場四人晚餐聚會的重要性了。是的,他們總是約定晚餐見面,因為這樣給予每個暗戀者足夠的時間抉擇,當該來的或不該來的究竟來了或沒來,他們能夠決定赴約或是缺席。值得慶幸的是,四個人的晚餐會始終座無虛席。這得歸功於D女的勇敢。留著一頭俏麗短髮的她總是率先走進餐廳,坐下,然後等待,等待仰慕她的C男終於現身,接著是一臉笑意的B女,最後是生性害羞的A男,就這樣,四個人又團聚在一起。
「那麼何時,為什麼,那一張餐桌變得如此孤獨呢?」我對自己的殘忍毫不介意。
旅店主人的眼神飄過一絲哀悽。他仰頭把滿杯的苦酒一飲而盡,像是被綁赴刑場的死刑犯,深深吐了一口氣後,緩緩地說:
「A男收到了D女的信。」
「啊?」
「D女罹患腦癌,辭世之後遺留給A男的一封信,訴說了她對A男的愛,以及勇敢赴宴的原因。」那張蒼白的臉微微顫抖:「因為,唯有她出現,A男愛慕的B女才會出現,這樣她便能看到A男露出幸福的笑容...」
望著眼眶溼熱的旅店主人,如今已雙鬢飛白的A男,我聽到角落空蕩蕩的座位那兒,忽焉揚起了一陣荒涼的呼鳴。
是風聲吧,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