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盤山路,一百八十度的之字形,數不盡的彎算不盡的拐,走在上面就看得見下面的路。為了走捷徑,遇到坡度沒有九十的,就摸著草叢直接由上端路垂直滑到下端路,不安全,但快。我跟著隊友最後一個滑入草叢,剛進去手就抓到一堆細軟黏滑物,抬起一看,居然是山友留下的野戰廁所遺物。我是能接受任何逆境,早餐不會吐出,口中也不會大叫。默默地,在草上拼命抹著,直到沒了。味道沒散,不能用水壺中的寶貴開水沖洗,只好放慢腳步,離大家遠道他們不會聞到的距離。太尷尬啦!太糗了!為什麼先下去的隊友都沒事,偏我……。
天無絕人之路,走著走著,忽見岩壁有細細的水流,不大,足夠「需要」者的需要。有人用空的水壺盛接,接下來的毛巾沾濕擦臉。我禮讓大家完成對水的需要,迅速走向前拼命洗手,還往青苔處抹了又抹。同學投來奇怪的眼光,我笑著說「天然肥皂好。」真是有苦說不出。洗了好一會兒,又裝模作樣的毛巾擦臉水壺裝滿,他們前面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總算沒人在關注我了。英文有句話「Shit happens」真的,「世事難料、人生難測」。走這麼小段順風路就得碰上大麻煩,登山健行就是體味人生,不假!
行行復行行,水喝完了,含水分水果也吃完了,眼前盡是土路枯草,遮陰的大樹不復見,也不再有山泉溪澗滴涓細流。雖在山間如履沙漠,腦子中盡想的是「水」。隊友們都有彼此供給,然而太陽都要下山了,一大早到現在,除中間補給過一次泉水,就沒機會再補給。累了,大家往路邊一倒,暫且緩口氣,累積些能量,減少水分需求。沒有人也沒有車經過,討個水都不行,除非到下個休息站,就沒指望了。又思想起生命與活著的意義,真的遇見「渴死」會是什麼感覺。身體不如前日累,但沒有水分供應,更覺虛脫。陽光空氣與水,創造主的供應,維繫生命缺一不可。
傍晚時分,見到遠處山谷星點燈光,大家歡呼雀躍,目的地在眼前了!乾渴的口,清空的胃,都預備得著拯救。加快了步伐,精神勝過肉體,在意志指揮下,隊伍有如凱旋般進入村庄小學。這裡地名曰「利稻」,不知可否望文生義解為「有利稻子種植」,若此,肯定有充足的水源,而這是我們現下所需。在學校操場旁搭好營帳,預備瓦斯爐,洗米的洗米,開罐的開罐,還有去村中巡巡有無蔬菜水果可買。備好餐,眾人圍爐席地坐,有如古代士兵行軍打仗的夜晚,吃著租茶淡飯,卻快樂地聊著天南地北。山谷中的靜夜,有貓頭鷹和各種昆蟲的呼喚;穹蒼的畫布點綴著銀河與明月;偶有流星划過天際,讓我們許願人間的平安與幸福。這萬事萬物,譜成了利稻交響曲,這是屬於上主的榮耀夜,也是屬於我們這壯遊隊伍的平安夜。
次日,加快腳步的我們,出了群山,進入花東縱谷,脫離「行軍」狀態,開始「旅遊」行程。搭了火車,乘上巴士,來到太魯閣天祥地區,今夜選擇天祥下寨,作為南橫行露營的終點。也真太巧,碰到同班幾位女同學和同校中文系的男女同學一起到天祥聯誼遊玩。他鄉遇故知,人生一樂也。雙方約了晚餐後,公園一隅集合彼此會一會。中文系果真如傳說,是美女才子的合成體:在座女生都長髮飄逸瓜子臉,娟秀容貌飛燕腰;男生是清風道骨氣宇軒,詩詞出口瞬成章。只見一位姓傅的中文系男生,拿著我們眾同學剛舉杯乾盡的圓形高粱小瓶,點上一根蠟燭以瓶當燭台,抑揚頓挫宮商角徵地吟起詩詞: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吟畢,四下靜默一片,不論懂與不懂,都沉浸在夜色的美,詩詞的美,哀愁的美,聚散的美,人間善惡的美。
美好的大學生活,在南橫健行後,畫下了句點。歲月催著我成長,時間訂下了每個人的境遇。人生受教育學習,在學校是一段,在社會是另一段歷程。學生,在那嚴肅政局時代,是清純又苦澀的一群;但透過疏離的心理,尋得一片自我成長的園地。知識,獲得了基礎,得以為之進深;愛情,有了新鮮的滋潤,伴隨著青春回憶;人際關係,透過各種境遇操練,磨出在群體中互動道理。人的本質,透過大學教育,不是尋得謀生之路,而是預備在人生中翱翔時,有對堅實受過訓練的翅膀。為大學生活,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