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 (1) 迪化街 小說

文: 5 月 圖: 熟齡文青

怡華讓計程車停在南京西路和迪化街交口，也就是迪化街商圈的開端。

她沿著騎樓漫步往前走。迪化街一段是過去的布業王國。布莊緊鄰排列。狹長的店面，壁上擺著整齊一捲一捲色彩繽紛的布匹，工作臺上，靜靜躺著大剪刀和大量尺。走廊上，成排吊掛著減價的小塊布料。五顏六色。但不見顧客，只見店員坐在板凳上低頭看手機。

中藥店緊接布店後。空氣中瀰漫著人蔘，甘草，當歸等草藥的味道。一位媽媽正請中醫師抓一帖轉大人的草藥。櫃檯後方，是整排的小抽屜和瓷瓶，放置著數百種的藥材。

沿著一環環紅磚堆砌的拱形門廊望去，廊下置放一籮筐一籮筐的海陸乾貨。這些東西，在空氣中形成撲鼻的腥味。這是賣南北貨的雜貨店。遠遠望去，紅，白，黃，綠，黑，橘色都有，包括了: 五香，八角，銀耳，紅棗，香菇，木耳，蝦米，干貝等等，滿滿的一袋袋置放著。有些更推滿了前廊，堵住了過往的行人。 更高貴的食材，包括海蔘，燕窩，魚翅，鮑魚和烏魚子，則靜靜躺在玻璃櫥窗中。

迪化街過去是台灣北部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商場。今天儘管時光流轉，轉走了迪化街的黃金歲月，但這條充滿古味，代表舊日生活方式的街道，卻仍執拗地保留了她特有的風華。

怡華曾和母親在這裡租屋住了八年。她生命最初的前八年。

她穿過民生西路，巷弄似乎變得更小了。這一段的迪化街，有更多的香料店，兩邊的老宅，被冷氣機，各式電線纜線纏繞。迪化街南街走到底，是歸綏街，她向左轉，在一個巷子哩，找到了辜家老宅。

當年的辜家豪宅，卓然屹立，優雅大氣，庭前花園，草木扶疏。夏日時，站陽台上，可見血紅的落日，在堤防後，緩緩下沉。

而今，這棟大宅，擠身巷弄。前面的花園，被一條小巷，和主建築物一分為二。光禿落寞地被水泥地覆蓋。主建築物，雖被列為古蹟，但陳舊斑剝，已不見舊日風華。可謂”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是過去榮星兒童合唱團練唱的地方，也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發生的地點。

那是一個十月秋天的傍晚。

合唱團練唱結束，老師跟怡華說:「你爸爸來看你，你跟我來。」

怡華睜大眼睛，看著老師，似乎不明白老師說的話。那年怡華八歲。那天之前，爸爸只是一個名詞，不是一個人。

她跟著老師沿著紅磚拱門走廊，走到大廳。一路上，她緊張的雙拳緊握。即使年紀尚小，也知道這件事的不尋常。一陣涼風，吹來了花園裡盛開的桂花香。怡華認得這香味的。因為媽媽在家裡也種了兩株桂花。小小的黃花，卻散放濃郁的香氣。

大廳裡坐著一位西裝革履，身材高大的紳仕。看兩人走進，站了起來，趨前和老師致謝，然後蹲下來，對邱怡華說:

「我是爸爸，你媽知道我來找你。」

怡華看著這個頭髮抹油的男人，不知該怎麼辦。這張臉在那兒見過? 對了，母親小皮夾有一張男人的照片，就是他。

老師說: 「是你爸爸，我和你媽通過電話確認了。」

「我剛從國外回來，我帶你去吃晚餐，你媽同意的。」

怡華看到爸爸緊盯自己的那雙大眼，充滿淚水，似乎就要溢出。突然有點想哭，眼眶開始泛紅。那個叫爸爸的站了起來，伸出手，想牽她。怡華卻不識趣地把雙手轉到背後。爸爸尷尬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說，

「走吧，我帶你去吃西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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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華回訪這棟練唱舊宅，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今天早晨，她接到一通電話。

「邱小姐嗎? 我叫林俊一，是邱懷毅的委任律師。協助邱家整合迪化街老宅都更事宜。你是那棟老宅近三分之一的繼承人，我們可以見個面，讓我向你解釋法律程序及和建商談判的細節嗎?」

父親過世後，邱家來過許多通電話，邱怡華都一字不吭就把電話掛掉了。但今天，打這通電話的叫”林俊一”，是合唱團的林俊一嗎? 那個唇紅齒白，特別和善的小男生嗎? 怡華抵擋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居然破天荒，答應和邱家的律師見一面。

待續

2023/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