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討厭的勇氣——討厭日本五件事

日本——幾乎是絕大部份香港人趨之若鶩的旅遊勝地，根據日本國家旅遊局在2023年1月18日公佈的官方統計，在日本重新向世界『開關』後，首三個月內已錄得近27萬香港人次遊日，全球排名第五位。而在去年第四季度『訪日外國人消費動向調査』中，香港人更豪花合共745億日圓排行全球榜眼，僅在南韓之後。

四季分明又充滿驚喜的水光山色，令人敬佩萬分的職人精神，走進去永無『中伏』的橫街小店，怪異又惹人喜愛的街頭時尚……無論是衣、食、住、行都儼然是CP值最高的旅遊名勝，想之亦然自己也是從小便受日本文化深深薰陶，是動漫、是J-POP，也是永遠伸手遙不可及的Johnny’s偶像，十幾年以來一直植根在心底有一個不想放棄，又沒有勇氣的小夢想，就在到日本居住、工作、甚至移民。

作為90後一個極奇平凡的香港人，沒有父母幹，也進不了港大神科，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存款，更不要提那些十幾年的學貸。提到移民總是令人聞風喪膽，沒有數百萬港元鐵定不成事，所以在一開始，我自己會選擇日本佔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便宜。

出於自小熱愛日本文化，身邊總有一大班同樣在日本追夢的同伴，眼看著為數不少的人憑工作假期先到日本，一年內找到全職工作轉工作簽證，從而一直留在日本，成功個案很多，而這個也是我這個平凡人最便宜的移民方法，在決定走上移居日本這條路上，幾乎是毫不猶豫。

但老實說，事前的準備是一回事，實際到達日本，面對各種煩人又費解的行政工作，還有職場上令人困惑的『文化差異』，終於，在到達兩個多月後的某一天，我還是決定好自己的未來路向，移民日本，可能只適合一些對日本毫無期望的人。

一、 看不懂就是不行

到埗日本後，第一件事就是根據事前做好的資料搜集，完全按照順序去申請自己在日本的『身份』，到區役所登記住址、申請住民票、回家申請手提電話、再到郵局開通銀行帳戶，每一個步驟都不能有任何差錯，也不能更改次序，否則就會陷入『因為沒有電話所以不能開銀行』『因為沒有住址證明就不能登記電話』等有雞先還是有蛋先的無限黑洞。

本以為，每個國家都需要這些行政手續吧，也沒什麼特別吧，我有事先調查好，好好說明就可以了吧——結果，區役所OK，網上自行申辦電話號碼也OK，到了郵局卻一度被告之因為沒有工作，所以不能開辦銀行帳戶。

嗯……奇怪了，沒有工作所以沒有帳戶，但沒有帳戶的話打工就沒辦法支付工資，所以說這是有雞先還是有蛋先呢? 的確是值一百萬的問題。

當時跟室友一起到郵局辦理，室友的看似順利，但最後在很多資料中說會當天交給她的存款簿卻說要之後才能寄給她；我的是一開始被告之不能申請，在工作人員不斷翻看他們的『說明書』，又不斷苦惱後，等待快1個半小時後我卻是馬上拿著存款簿回家，室友的表情，我大概這輩子沒辦法忘記。

感覺上日本人就是十分在意『為別人帶來麻煩』，因此就連他們在職場上，也甚少看見他們向其他人馬上請教、確認，這一點也是引致為何當面對他們較少接觸的事情時，他們很可能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不行』『這個沒辦法』，其實當時負責的工作人員只要向旁邊的人簡單問一下，相信整個流程會更為順暢。

當你以為，這些行政工作麻煩，也算是罕有吧，但其實每一次我必須因為生活去跟不同的機構、政府部門打交道的時候，絕大部份首先都會說『沒辦法』『這個不行』，都是在我已做足功課的一再堅持之下，他們才會不太情願的翻開他們的說明書，仔細查看流程跟做法，再替我處理。

在這一點上，雖然很多人都說日本人排外，我倒覺得平常接觸的日本人並沒有『歧視外國人』這個感覺，反而是整個日本，從政策及制度起，都在『排斥外國人』，也是令我十分反感的地方。

二、 公司就是神

當處理好在日本的一切文件手續後，普通人如我帶著普通的儲蓄，自然是開始著手申請不同的工作，近至從家裡走路十分鐘，遠至車程1.5小時也試試看，意外地結果也是非常好的，每一份獲得面試機會的工作都願意聘請我，當中也有好幾份承諾可以幫忙之後申請工作簽證，正式獲得居日的資格。

後來我就選擇一份距離家裡路程10分鐘的工作，老實說工資是裡面最低的，更是最低工資，不過考慮到秋天轉正職之後的薪金調整及每天上下班的通勤時間，我還是選擇方便至上。

頭一天上班，同事們都挺好的，會跟我分享工作上不同的小細節，跟我聊一下天，認識一下我的背景，感覺上都是滿親切的人——直至，第二天他們老闆出現。

面試的時候就只有跟他們的經理聯絡，老闆第二天直接便把我抓到房間裡『聊天』，不外乎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想轉正職，說著說著便指可以從三月起便轉正，再多說幾句便說其實二月轉正也沒關係，我心想到底是多缺人……然後又不斷說外面的公司真的很可怕的，你來到我們這裡真的真的是中六合彩頭獎一般的好運! 嘴上說著他們很會保護同事們的隱私，不想說的事情不說就好了，結果下一秒便將經理在哪裡唸書、哪所大學畢業、家裡有幾個孩子，最近一位同事為何要辭職……等，交代得鉅細無遺。

有人會說，那很可能只是老闆親切，也是關心同事! 那麼我再說一下室友的經歷，起初室友在Facebook上看見有一份酒店的工作，室友便申請兼職的職位，後來才知道是經中介公司介紹工作。前後經歷四次面試，當中的中介人看見室友日語不算流利，便一直指點室友在面試的時候謹記不要提問，什麼工作地點、時間、工資、休假、福利等通通不能問，因為這是『不禮貌』的，大家都沒經歷過在日本工作，深感疑惑但也只得全盤接受，結果4次的面試裡，連工作的酒店叫什麼名字、在哪裡的也全然不知，到最後聘請的時候看勞工合約，才知道被聘請作正職的職位，想當然耳，工資也是最低工資。

距離上班還有半個月的時候，室友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會被分派去哪一所酒店工作，於是只得自己上網搜查公司旗下有哪裡酒店，結果每一所距離家裡都2小時的車程，迫不得己，室友只好婉拒是次機會，結果就被中介人罵個狗血淋頭，指她沒有責任心、不會感恩工作機會、沒常識。

我就十分納悶，每年看見日本的大學生們左一句你參加就職活動如何，右一句我已經有多少多少個內定* (註: 就是已確定聘請的意思)，難道日本人就只會找一份工作，而且遇見不適合的也只是迎難而上相當勵志? 中介人痛罵室友不外乎室友害他少賺一份傭金，也很可能被公司倒回來責難，但在這之前，要是他把一切都交代好，職位、工作地點等十分基本的資訊，室友也不會花快一個月的時間不斷去應徵一份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工作。

所謂面試，是公司看看這個人是否適合的同時，也是申請人看看這間公司是否適合自己的場合。在日本，好工作自然有，好老闆也肯定存在，但顯然為數不少的，仍然都是迂腐地帶著這種『公司就是上帝』『給你工資就是恩賜』思想的文化差異，說實在的，這種差異，又是正確嗎?

三、 調動、不給請假都屬正常，請盡力為公司賣命

提到工作，就不得不說我當初完美的構想，就是天天步行十分鐘上班，再下班後極速回家繼續宅女生活。但這個完美想法，居然在工作第二個星期後，被經理修改排班，直至給我扔到距離家裡一個小時以上的分店工作，然後調動分店這件事情，無論是面試還是入職，從來沒有人提過，同事們也感到十分奇怪，大家都以為我是一直在這分店上班的。

就算是香港的勞工合約，也自然會提到公司有權決定一切的工作安排，不過大多都在彼此有共職的情況下進行，面試的時候也會提到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例外的話我相信也一定會有的，不過至少我以往遇到這種調動的時候，通常都可以直接表達我的意見，大家再找一個中肯的方法解決。

所以比起以後我上班得多花一小時，更令我不滿的是那種不被尊重的感受，更令我感覺日本職場那種『公司就是上帝』的思想是根深柢固，你能接受，才算是一名合格的社畜。

難請假相信在日本是屬平常，反而有些公司會特意標榜他們請假十分容易以作招來應徵者，但一般而言，包括朋友們工作的地方，多請幾天看看演唱會就開始給面色你看，想來個說走就走的歐洲之旅又或是回香港探望一下親人，幾乎是難過登天。

自然，如果在日本找外資公司的話又是完全不同的說法，但大型外資公司要求日語跟英語說得一樣流利，小型外資公司又不一定公開招聘，在這一點，選擇還是本地的公司更多。

四、 紋身就是黑社會

來到日本工作假期，當然不會只得工作而沒有假期，我也為自己安排不同的小旅行更深度認識日本的文化跟風情，不過最令我深感無奈又無法接受的，就是他們積重難返對於『紋身』的負面觀念。

相信對於香港人，又或是全世界，紋身早已從江湖人士漸漸轉變為『藝術』『展現自我』的手段，時下也出現很多小清新風的紋身，我自己的朋友裡面擁有紋身的人跟沒有紋身的人都一樣多，更不要提有些民族本來就有紋身的傳統。

但對於日本人而言，對紋身人士最大的包容就是不報警把他們全部抓起來坐牢，就算日本是一個觀光大國，也有無限的外籍人士來旅遊，能接受紋身的溫泉旅館仍是少之又少，本以為近年出現遮蔽紋身的貼紙為我這一類紋身人士終將可以享受日本溫泉帶來轉機，但結果很多旅館還是明確地表示，就算你使用了仍然拒絕。

文化差異這四字，自然是讓大家入鄉隨俗去感受別人的不一樣，但當這個不一樣把你狠狠地拒之門外的時候，又是不是一句『差異』就可以解釋當中的無禮跟與時代脫節的固執呢?

五、 被困住的未來

最後一點我十分討厭日本的事情，就是作為一個一度計劃移居日本的人，在日本並不能看見我的未來。

工資太低，稅金卻很重，根據2022年公佈的日本平均工資，20-29歲的年輕人平均工資是年薪342萬日元，約每月28萬日元。但請不要高興太早，在扣掉約20%的各項稅金後，實際到手的就是22.4萬日元(約HK$13440)，而事實上，日本工資長年不漲，至今仍然是拿著接近最低工資，實際到手只有16萬日元(約HK$9600)的大有人在。

對，拿著這份工資仍然足夠在日本生活，付完房租、水電雜費、伙食費等之後，仍然是有間中出去跟朋友聚餐、進行娛樂的金錢，不過存錢方面，拿著這份工資每月能存上HK$1000-HK$2000已經相當不錯，於是我在想，這份工資只等於我在香港工資的三分之一，要是我繼續在日本生活，那麼我是不是就從此被困在日本，連間中旅行去見識一下這個世界，也再也辦不到呢?

我想這個問題是十分複雜的，相較全世界，香港的工資算是可觀，卻無法負擔一個人在香港生活的本錢，而在日本，工資是少得可憐，卻能負擔日常生活，只是大概這輩子也沒幾次機會能往外看看世界了，想到這種被困住的未來，我就在想，我移民是想要一個更快樂、更自由的生活，但要是從此固步自封，閉上眼睛不再去理會這個世界，大概也跟我本來的初衷相違了。

我仍然認為日本是一個很出色的旅遊目的地，讓我再一次選擇的話相信我還是會深深愛上日本的文化、美食、絕景，只是我同時深切地認識到日本也許不是一個適合自己的國家，在這個動盪的日子裡，身邊也有不少的人選擇移居到其他地方，找尋不一樣的生活，我認為這樣沒有對與錯之分，及早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向，才是令自己更加幸福的致勝之道。

我的移民夢還沒有完結，即使在完結一年的工作假期後我仍會繼續追尋，止蝕離場，對我來說並不算是什麼，更重要的是，我在日本更認清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的事情，這樣更是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