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牙齒劇場〉
父親的牙有顆在下排門牙區,過年前的一個月就鬆動得厲害,即將要掉,他趕著要我幫他預約牙醫,客客氣氣得像個老孩子,平常也沒這麼乖巧。
說乖巧可不是假的,我很喜歡老人家平靜的情緒,但我爸的情緒就像我玩海盜船,有時候重力加速度俯衝,心都要被他嚇崩。
畢竟年歲擺在眼前,父與母的體感溫度、習慣與性格開始沒辦法配合,各有不一樣的喜好在,最近唯一的共識竟然是問我:「讀者知道我了嗎?有把我的事情講給讀者聽嗎?有沒有把我們家發揚光大?」估計是我有次瀏覽率稍微比平常好些,就告訴父母:「有時間來寫你們,估計你們倆會紅。」
預約看牙齒最快要等一周,他聽見還得等上那麼多天,仍然不能置信,他老是叨念以前隨到隨看的就醫文化,這些年過去他也沒有想要配合醫囑,若不是這顆牙掉了他無處可躲,不然他躲得可遠,永遠待在房裡看當電視兒童,我們睡下他才爬起床偷打電動看影集,很像一隻夜行兔。
二十幾年前的一個老牙醫姓蘇,是爸爸信任的醫生。蘇醫師第一次洗爸爸五十年沒洗過的牙說從沒看到那麼多的結石,爸爸說洗完發現牙齦都是洞,「是不是不洗反而沒事?」
(父親的邏輯異於常人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我食物過敏的時候他關心我,也是疑惑道:「既然對這東西過敏,吶,多吃點會不會適應一點?」當然這有死亡的風險,所以他也只是發表看法。)
牙槽需要一定的厚度與高度才能植牙,父親缺了3顆,只有一顆牙有0.5公分,其他都不到這個數,必須再觀察,他拔完牙就回家,也沒有約下次就診的時間。
大約三年前一位蘇牙醫跟他說他可以植牙,那時候牙槽比現在好得多,不用補骨補肉,但他認為預算太高,那期間父親之所以去就診也是因為牙掉了,他將掉下來的牙齒用快乾膠黏在假牙上頭,拆下假牙的時候拿給蘇醫師看。回家時他跟家人喜孜孜報告,蘇醫師誇說他黏得好,之後他以這件事為由,好多年不再看牙科,如今下排才少了三顆。
今年他如法炮製,又將掉下來的第三顆牙用快乾膠黏上去假牙上頭。我小時候他老提起早期貧困,全家共用一支牙刷的故事,我實在難以忘記他的老故事,那些真實事件就跟他掉的牙齒那般,他老是撿回來又黏著。然後他堅持要我看他戴上假牙露出來的笑容,問我:「這樣看得出我牙掉了?」我說我是看不出,心中卻寧可爸爸換一副新假牙。
年關後,我決定找時間會幫他預約蘇牙醫,看看能不能挽救他的牙口,母親甚至要他出去交個女友,看看會不會注重健康一點,我也是這樣附和著,最近想到就奉勸他注意口腔,他這人聽到了反而回頭規勸我要好好注重口腔保健,都沒痛定思痛反省一番,像他這樣的人最需要了解這口腔保健的重要。
他擔心的阻止我打電話,跟我說過完年吃完大餐再說。
後來他又不讓我預約牙醫。
我想起多年前我朋友跟我說他朋友的爸爸,驚人的雷同──對於進入醫館有恐慌症:「不看沒事,看了完蛋。」這樣的的信念難以扭轉。
我爸如果知道我寫這個估計會罵我孽姬,但這快乾黏牙他絕對是台灣第一人。你們也注意家中銀髮族的牙口,這對身體至關重要──病菌從口入,牙不好的人細菌數多,除外貌蒼老,口腔味覺等皆因假牙會有變化,飲食免除不了橡塑感(依父親陳述),我認識有人為此作了全口植牙,只為了食髓知味。
我現在說了,你們應該還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