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友Amy

上個月....2023年的一月14日左右，我突然收到一封email....是Amy的先生寄的，說Amy已在兩天前離世了。

我當場五雷轟頂，腦筋一片空白，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Email繼續看下去，越看越生氣....我對她先生是滿滿的憤怒，我的憤怒與不滿，有兩個層面。一個是從醫護人員的角度來看，你是怎麼照顧Amy的？一個是身為好朋友的角度，你是怎麼對待Amy的？

他在信中述說著Amy因為感染gram-negative bacteria革蘭氏陰性的超級細菌，最後在送醫兩天後不治。他述說著在醫院時醫生一直抽血，每天都要抽好幾管血去檢驗，但是他覺得Amy體型嬌小，而且身體的白血球已經遠遠不夠了，她需要血液去fight，他為Amy fight，不願意醫生繼續抽血。然後當時Amy發燒，醫生為了降溫，直接把ice compression貼在Amy的身上想要幫她的身體降溫。可是Amy一直是一個很怕冷的人，而且根據過往的經驗，Amy的身體有能力在短時間內從covid19中康復，她是有免疫力的！她先生諮詢了其他感染科權威醫生朋友，他知道身體在發燒是因為要消滅入侵的細菌，這是一個過程，所以發燒是沒關係的，當我們用冰塊降溫，強制干預這個過程，身體可能就無法有效率地殺死外來的細菌！(不過頭部的確最好要降溫避免大腦被燒壞)所以他為Amy fight，不願意醫生護士拿冰塊這樣極端地幫Amy降溫。

這些我都okay，他在醫院為Amy fight我也都沒有任何意見，我也支持他。可是我生氣的是為什麼你會麻木、遲鈍到Amy開始呼吸困難了、吐血了你才驚覺要送她去醫院？當她在床上昏睡drowsiness/lethargy、囈語delirium、無法思考confusion、當她的房間都散發臭味時，你為什麼還在認為只要多休息，Amy就會自己康復？

再更往前、更基礎的事情上，這也是為什麼護士總是要非常注意病人的vital sign：血壓、心跳、呼吸、體溫再加上第五項：血氧....的緣故。我們要時時注意病人的生命體徵，因為這些指數如果有什麼不正常，都必須盡快處理干預，以避免生命危險。你有沒有幫Amy量體溫看她有沒有發燒？她的呼吸一分鐘幾次？一般成人正常的呼吸次數是每分鐘12-20次。她的呼吸是淺快的嗎？還是深大呼吸？如果缺氧，會是tachypnea, rapid and shallow。她的脈搏跳動的狀況如何？正常是一分鐘60~100次。如果因為無法呼吸，身體會缺氧，心臟為了彌補這個不足，會跳得更快，以讓組織有足夠的氧和血，所以會tachycardia, thready pulse。脈搏會跳得很快，不過是比較弱的跳動....然後用血氧機pulse oximetry量一下手指頭，立刻就可以知道血氧的含量了。血氧的正常值是95%以上....這些事情，你到底做了多少？你有沒有好好照顧她？還是只是讓她在自己的床上躺著，然後你繼續忙工作？你告訴Amy有需要時call你....但是這是遠遠不夠的！！！你覺得讓Amy躺著休息就會自行康復？沒有去醫院檢查，你不會知道Amy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

我記得兒子小時候有一次連續發燒好幾天，我們去找醫生，醫生的做法是立刻抽血檢查，排除了某些危險致病的細菌感染的可能性後，就讓你回家好好休息自行康復。如果檢查發現是危險的細菌感染，那當然就是立刻介入處理。這才是正確的做法：先排除危險。可是你沒有這樣處理，你沒有帶她去看醫生，你就這樣讓她在家裡待著、在床上躺著，直到後來呼吸困難等各種狀況都發生了你才驚覺要送醫院。這時候你說你如何為Amy fight又有什麼用？才兩天的時間Amy就走了！就算是給抗生素，也需要時間去反應！可是那些時間都被浪費掉了，在你繼續工作時、繼續期待她會自己康復時浪費掉了！Amy沒有時間了！

再來，我氣的是她先生這個人....幾次跟他接觸的過程都讓我很傻眼....

兩個人結婚後，就是真實的柴米油鹽的日子。你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另一半的？今天早上是Amy的告別式。在告別式中，他說Amy的聲音甜美吸引了他....你記得她的聲音甜美，那你跟她還在一起的時候你有沒有好好珍惜？你是怎麼對待她的？每餐煮飯還要她送到你的餐桌前！為什麼你不會自己下來吃？你吃完有洗碗嗎？Amy臉上的勞苦都是你造成的！你的個性這麼幼稚，愛跟Amy吵架鬥嘴還都要贏。Amy就差在沒有工作，沒有底氣，所以才沒有跟你離婚。在人前，在告別式時，你可以流眼淚，你可以在人前微笑、在人前風趣幽默，但是我一點都沒有想要附和你！你可不可以想想當只有你跟Amy兩人時，你到底是怎麼跟她相處的？她到底快不快樂？

在告別式中，我上台說了話，這些都是我想跟Amy說的，還有想要讓大家知道的。我不知道她先生聽了會不會不爽？但是這些都是我想說的....

我跟Amy是在Canterbury Christan School認識的，我的兒子跟他女兒是同班同學。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我們的友誼一直持續到現在。在這段長長的時間中，隨著孩子漸漸長大，我們從兩個媽媽的關係，漸漸變成彼此的好朋友。我們會一起去走路、爬山，一起分享生活中的許多開心與不開心。後來我搬家了，搬到Easy Bay，可是只要有機會下來，我們都會碰面，一起聊天、吃飯，或者僅僅是到Boba Stop喝杯奶茶，這是我們的girls’ date。每次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那麼開心！

2021年10月我去參加Hayword參加art show, Amy特地過來陪我，來看我的畫，然後陪我在那裡聊天曬太陽。去年暑假，我開了很遠的車去San Luis Opisbo找她度假，那陣子她的胃口有些不好，很想吃台灣的食物，我就帶了好些食材下去找她，我住在她家，我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出去玩。我煮了台灣古早味的白菜滷、桂圓紅棗銀耳甜湯給她吃，她吃得好開心。我們一起去逛Herst Castle赫市古堡，一起去海邊玩。Amy原本一直捨不得離開Mountain View, 不過搬去San Luis Opisbo一段時間後，我感覺到她的心已經越來越開闊、越來越喜歡那個城市了！

我想說的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不只是另一個人的妻子，不只是小孩的媽媽，我們更是我們自己。在我的心目中，Amy就是一個想要自由、快樂的小女孩。在她的人生中，她的心裡裝了很多人，她遠在台灣的父母家人，她的先生和小孩。Amy是一個非常成熟懂事的人，她一直是那個非常願意付出，也一直在付出的人，她總是在照顧別人。然而當她一直在付出照顧別人時，她有沒有回過頭來先照顧好自己？我想要告訴Amy，你也可以當一個任性的小孩，你的快樂絕對是你的第一優先！

Amy這次回台灣兩個月左右，她為她的父母做了很多事情，我感覺或許冥冥之中，她是在盡她最後的孝道。完成了要為父母做的事情，心裡就沒有遺憾了！現在，當我感覺著Amy，我彷彿還是可以聽到她的聲音，聽到她叫我 “Monique” , “Monique”的聲音, 我還可以感覺到Amy大大的smile。我知道這段時間，Amy心中已經漸漸放下一些事情，然後她的人生越走越開闊了，這點我很為她感到高興。

最後，在我的心裡，我送給Amy一個禮物，那是一個粉紅色的、很大很大的愛心....那個粉紅色的能量很大很大，幾乎跟這個房子一樣大....我送這個禮物給Amy，是要告訴Amy，這個粉紅色的愛心，裡面不只有我對你滿滿的愛，還有宇宙給你的，你本有的愛。然後在未來，無論你去到哪裡，這個很大很大的愛心就在你的心裡，你永遠都有滿滿的愛，與生俱來、本自俱足的愛。所以在未來，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討愛，因為你並不缺，你自己就有滿滿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