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並不是一個平靜的地方。
隋時,楊廣重開西域通商。此前十數年,西域商隊多是通過吐谷渾,與益州通商。文帝楊堅禁絕奢侈品,天下唯蜀中有珍寶,那是世人皆知。而楊廣的動作,無疑就是挑明與吐谷渾爭利了。
雙方衝突,一觸即發。
楊廣命黃門侍郎裴矩前去,說得鐵勒匈奴,奇襲了吐谷渾。吐谷渾王伏允無法抵禦,率數千騎族人遁入羌族。隋氏另立新王,遂得安穩,直至隋末……
收留伏允的党項羌探知天下大亂,便資助伏允重奪故地,更侵隋土。
益州豪族之所以願與西秦霸王薛舉同盟,便是為一同抵抗神出鬼沒的党項羌與吐谷渾。
党項羌是西羌中最神秘的部族。他們崇尚武力,不見君長。無組織,亦無法令,更無繇役賦稅。但每逢戰事,數萬羌騎便會齊聚而戰,平時無以討之。
党項之名,實為開皇四年羌人拓跋寧叢內附時所言。如今反出,聲勢驚人。
李淵能夠奪益州盟約,所開的價碼,自不是協防那樣簡單。
隨著西秦平定,主持盟約的竇軌便入駐西蜀,便宜行事。
所謂便宜行事,便是竇軌可以自行在蜀漢隴西各地徵兵,安排稅賦用途,無須過問朝廷。
只要竇軌自己能搞定當地人就行。
就親戚關係來說,李世民還得叫竇軌一聲表哥。而竇軌最大的支持者,便是主導合盟的道宗首座,袁天綱。
當李世民被貶往益州時,竇軌正往臨洮迎戰党項羌。
李世民雖恨父親對劉文靜痛下殺手,但也知國事如麻,風雨飄搖。便是氣惱用人之際,卻自斷一臂。
特別是一路行來,李世民也聽說了不少竇軌的惡評,心中更是相信,父親命自己前來,是為了重整西線。
這日,李世民抵達劍門關,關外益州官員列隊相迎,為首者卻是袁天綱。李世民幾乎可以確信,益州「百姓」有要事相商。
哪裡料到,袁天綱開口卻是:「令君大人且在此稍作歇息,不日朝廷必有詔令,召大人歸還。」
看來自己倒是不速之客了?
李世民暗暗冷笑一聲,道:「多謝大人美意,只不知朝廷中事,首座似是十分熟稔啊?」
袁天綱臉色不動,搖了搖頭,方道:「天綱於朝事無所知,但觀令君面色,可知一二。」
這一說,李世民才想起李淳風曾說過,袁天綱所擅,便是面相骨法之術。
善相之人平素不言,必有所請託,方能勉為洩漏天機。袁天綱一上來就拿出本領,又是所為何來?
李世民隨即收起了試探之心,請袁天綱往府中一敘。
兩人直入廳舍,李世民便屏退左右,道:「首座說服蜀中豪傑,與我大唐合作,拯救蜀漢隴西萬民於水火之中,世民在這裡謝過。」
袁天綱還施一禮:「大人不必多禮,天道自有定數,順者昌,逆者亡。天綱學道不精,難窺其堂奧,只懂從人與人的連結中去判斷……今日得見大人尊容,天綱方知所行無誤。」
「喔?」
李世民正想發問,袁天綱已續道:「大人乃是九五至尊命格,且非一方之霸,而是天下之主。」
數年前,李世民便已從裴矩口中得知,自己是「天選之人」。不過一直以來,他都認為是「輔弼」的角色。
李世民素愛漢光武故事,對於輔佐劉秀建功立業的雲台二十八將,自是知之甚詳。民間傳說,雲台二十八將正是星宿下凡。是以李世民本有定見,也未追問於裴矩。日後更是用心輔佐父親,就連這繼承之位,李世民也未曾想過。
袁天綱突然的脫口而出,李世民也是傻住了。
「首座的意思是……」
袁天綱並未答話,只是作了一揖,續道:「如今天下大亂,英雄四起,天綱雖未得見,想來各地霸主之中,也有至尊命格者。」
李世民定了定神,眼前道宗首座擺明要弄高深,自己這樣一驚一乍,到時不知給牽到哪去。索性以不變應之。
見李世民沉默以對,袁天綱也露出了微笑。
「觀面相,測筋骨,可知其壽。」袁天綱道:「此非玄術,本醫道也。上古玄術,講究以天知人,天綱亦以為非。」
李世民道:「人生在世,皆對應天上星辰之說,首座並不認可?」
「是也不是。」袁天綱道:「只因我們無法得知,人與星的對應。便說大人生辰之時,天上若誕一星,又怎知此非與大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者本命?」
即使李世民力持鎮定,袁天綱的例子還是震撼了他。
天上本命,是李世民?還是李玄霸?
那些個觀天之人,真的分得清楚嗎?
「是以觀天知命,終屬虛無縹緲之說。天綱過去百思不得其解。」袁天綱又道:「直至涉獵西域佛書後,方才豁然開朗。」
聽到袁天綱又把話題往外拉,李世民真的是投降了。
我應對則奇襲,我不變則轉向。別說談話,就是戰場上,李世民也沒碰過這樣難纏的對手。
「首座莫要說得太玄,世民駑鈍,恐不明其意。」李世民拱手道。
袁天綱還施一禮,方道:「不敢。簡單說,人的命數有其根本,一如我們出自父母,受其精血教育,是為定數。但日後自己的努力,所承師長,結交友人,都將我們的生命導向新的地方。」
李世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袁天綱又道:「今日兩人相殺一死,凡俗往往以為死者的命該如此,殊不知實與殺人者的命格相交,方招致此結果。一因不生果,眾因相交,是謂緣法。」
李世民喃喃道:「若一人之命似絲線,世間萬事萬物,便是由無盡的絲線織成?」
袁天綱道:「正是如此。至尊命格者,富貴可見。但能否成就天下大業,則視乎大人能否成為那『梭子』。」
「不。」
李世民站起身來,他總算明白了。
「只因我遇上了『天道綱目』,才有機會織就一片屬於自己的天下。」
袁天綱也跟著站了起來,隨即一拜到地。
「天綱僅是微臣對自身的期許,非真有通天徹地之能……若大人能促道宗與妖門攜手合作,這片天下方有織就的機會。」
李世民又是一驚。
還以為總算能奪回主導權,哪知這袁天綱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怎麼又會知道李世民與妖門的關係?
不待李世民回答,袁天綱已起身道:「道宗與妖門源出一脈,但其異術不傳,僅妖王相承。是以淳風師弟能知大人手下有妖門中人,但對方一無所知。若得妖王首肯,回歸本宗,兩派術數皆為大人所用,天下可定。」
李世民注意到,袁天綱說到「妖王」二字時,總是會露出輕蔑神情。看來兩派之間的恩怨糾葛,並不是這麼輕描淡寫啊。
「妖王於我有再造之恩,世民也僅是承其下流,如今……恐怕難再聯繫。」李世民不確定袁天綱到底知道多少,故意說得含糊不清。
「無妨。」袁天綱道:「妖王不久定會得知,另外派人來與大人聯繫。只不過淳風師弟無法時時伴在大人左右,不說確認妖門中人身分,就怕再出現之前的刺殺情事。」
話至此,袁天綱突然目露凶光:「大人就未曾想過,天綱實為刺客?」
李世民一怔,道:「此一時彼一時。若非臨時受命來至蜀中,世民身旁猛將如雲,倒也得保安泰。」
袁天綱搖搖頭:「將軍建功立業在沙場,就算大人想留人在身邊,皇上可許?他們自己又可會願意?便在府中,又豈能隨侍大人就寢飲食?」
李世民兩手一攤,他大概知道,袁天綱這人言談便如戰陣,不勝無歸。聽他怎麼說便是。
袁天綱道:「微臣斗膽,欲薦手下女弟子與大人。此女名惠通,乃渤海高氏所出。道術比起淳風師弟或有不及,但武藝智謀,皆是上上之選。」
女子?
高惠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