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京都枯楓記(11) 來去寺町通

與妻繼續悠閒漫晃的下午，不需怎麼商量，自然踏上寺町通，朝一保堂茶舖走去。

在寺町通商店街遇到一間舊書肆【其中堂】，門前的活動書架上一眼看到本《常寂光寺》，豈不巧？昨晚才對老婆唸著可惜前天去拜訪時忘了買書呢！立即取下，又挑了本《日本の庭》，打算送給開庭園設計公司的友人羅。雖說舊書，但和新的没兩樣，售價是定價4折，進到有時光凝滯感的店內結帳，比手劃腳問年近五旬的老闆能否拍照？他示意兩、三張OK，莫太多，於是很節制地拍了一張。

寺町通好像永遠没什麼車，就有也開得不疾不徐，倒常看見腳踏車，最適合心中無事的人漫步晃悠，在門外瞄瞄那些老店舖，彷彿生命中某些朦朧的空缺便暫獲填補，不知若有機會閒步北京或西安老街，是否也能找到這樣的感覺？如果不能，和中國一百多年前的悲慘歷史遭遇有没有關聯呢？而在日本穿街走巷，尤其京都，總以為滿目「唐宋」遺風，發禮失求諸野的感嘆，其實早就質變成人家自己的東西了。一如文字，漢化之初，是全盤移植，日本最早的史書，全用正體字，現在最能直接讀懂的是台灣人，但他們終究發展出自己的體系，儘管還保留了許多漢字，很大部份意義也不同了，這自然是慢慢演化的，台灣今天的文、史課綱走向若長此以往，幾百年後應該也會導致類似的後果。我們逛寺町通，總是以一保堂為終點，這間創業於享保二年(1717)的茶舖，無疑是京都最具代表性的商家之一，儘管不太喝日本茶，但看看架上的老茶甕、讀讀漢字的古典茶名、薰薰店員臉上烘培了300年的微笑，便似經過一場心靈的小小洗禮，不飲而茶香自生。妻還是買了包玉露，為減輕重量，取出身上所有的硬幣付款，對觀光客來說，辨識零錢面額頗傷腦筋，但店員很認真的從旁協助計算，無一絲不耐表情，大功告成後依舊親切鞠躬道謝。

回程走到二条通，見寺町二条郵便局旁一家新開的叫KINEEL的洋菓子工房，玻璃冰櫥內琳瑯擺著吸睛甜品，雖說總覺得女兒對甜食太過衷情，還是忍不住想｢討好｣她，便踅進去挑揀了幾樣。店開在二条通上，結完帳，乾脆就順路繞回去。行至木屋町通交叉口，向南右側有座宏大的二樓木造建築，檐邊懸著｢島津創業紀念資料館｣的招牌，1875年島津製作所成立於此，房舍原為創業者島津原藏居所，南棟建於1888年，另於1894年又擴建了北棟，曾做為企業總部45年，創業百週年時，開放為資料館，1999年被指定為有形文化遺產，平成23年(2011)4月，為紀念創業135年又加以整建改裝成今貌，其內展示公司歷來生產販售的理化儀器、醫用X光系統及各式精密工業設備等，其產品的進程，可謂標誌著日本現代科技的發展。已近16：00，我們只在門外讀了看板說明，没有進館參觀，下次有機會再來。

在資料館對面，有間看來很高檔的懷石料亭｢お屋敷・高瀬川二条苑｣，門前立著｢角倉了以別邸跡｣，這名字我很熟悉，他和規劃琵琶湖疏水的田边朔郎並稱京都水運之父(參四月櫻狂‧京都七日記之12 南禪寺)，在2014京都楓情2 嵐山、保津川下り中曾提到，丹波至京都間的保津川能夠行船即經由他的整頓，但這位富可敵國的紅頂商人更偉大的水利事業為自費7萬5千兩，耗時3年於慶長19年(1614)完成從伏見到京都、連結淀川與鴨川的運河─高瀨川，全長約11.1公里、寬8米，其得名應來自航行其上的平底高瀨船。角倉這麼做主要不是為公益，而是為了擴展、便利自己的生意，藉由這條水路，大阪的物資可以先沿淀川而上，到伏見後，再換裝到高瀨舟運至洛中。在全盛期，從二条到四条間有九處「船入｣，也就是供船停靠上、下貨的地方，後來因現代鐵、公路網的興起，運河失去作用，其中八處在大正時期填平，只留下起點的「一之船入｣，並泊了艘複製的高瀨舟，列為國家史跡供後人憑弔。站在橋頭，看了標示說明，的確感到時間造成的隔閡，也不過100年左右，已很難想像眼前的｢溝渠｣竟曾經貨船穿梭、人聲鼎沸，是活絡經濟民生的動脈。不過在高瀨川東側，當初因水運貿易而形成並繁榮的木屋町通，在幕末時代曾是維新志士活躍的舞台，現在則成為餐廳林立的休閒街。

離開一之船入，順道在超市買了菜回去煮晚餐，飯後女兒去練空手道，由於計劃後天去東大寺，閒著也是閒著，我散步去三条京阪買京都市營地下鐵的奈良斑鳩一日券，這券的名字唸著唸著，覺得很喜歡。走在街上見月色甚好，買了券，返住處取相機，裝上輕便而大光圈的50mm鏡頭再出門，繞三条、木屋町通、二条拍夜景，差不多就是下午回程走過的路線。

八點多再返住處，没想到女兒已回來了，比平常提早一小時，母女各據一角靠壁坐著聊天，老婆邊替她縫補一件破損的衣服。兩人主要談女兒的學業、生活乃至期望著但一直没有發生的愛情。老婆早就說來日本是看女兒，不只是玩，她很希望我那天和女兒上清水寺時能好好聊聊，但我並没刻意找機會，目前女兒打算拿到碩士學位就回台灣，因為指導教授的表現實在不如預期，雖然他年輕時曾做出教科書等級的研究而出名，現在或許年紀大了，没了學術熱情，有點像在等退休，對學生不怎麼用心，每到星期五下午三、四點，和一干同僚品嚐紅酒是最大樂趣。但他倒是很欣賞女兒，直誇她聰明，再三請她寫Paper投國際期刊，下週女兒會和他進一步討論，如果要完成論文，可能得多留一段時間，希望教授能為她找經費，目前的奬學金支付學費、房租就去了一半，剩下的日常過活雖小有節餘，但如果社團有外宿活動，要多花旅館、交通費，就顯得捉襟見肘。我們對女兒說，教授既然没得靠，就想辦法利用學校資源走自己的路，說不定反能別開生面，可是，這只是搞不清狀況的想當然爾吧？女兒說，問題在於她雖然很喜歡讀論文、設計實驗，但超不愛做實驗，這樣就很難走研究的路。距離畢業不到半年，談話到此，房間似乎泛著股彷徨的氣氛！我們對女兒未來如何走，其實幫不了什麼忙，來這裡玩又多少打擾她做實驗，或許還成為她學業的絆腳石哩！

依慣例，晚上如果没事，我們都會去幾步路外的柳湯洗浴，入場券單張430円，一次買10張4100円。建築外雖分男湯、女湯兩個入口，但掀了門帘進去，老闆坐在中間，向兩邊收券，以置物櫃做男女兩方的分隔。儘管一年頂多去兩次日本，但每回來都洗個6、7次，所以也變成老闆認得的「老主顧｣，他完全清楚我們和女兒的關係。很少有客滿的時候，通常維持3到5人，顯然大多是住附近的常客。不提供洗髮精、沐浴乳，有的在地人會自己帶個大臉盆裝著各式潔身用品來。澡堂有一個中分的半月池、一個不規則池，注熱湯，另有個方形冷池，男、女湯間雖用高約2.5米的實牆隔開，但離屋頂還有段距離，兩邊談話之聲相聞，有時候我或老婆會吹口哨暗號，通知對方準備離開。來多了，會碰到些老面孔，有一個看來年過七旬的福態老人，不坐板凳而坐地上，沐浴乳全身搓啊揉的，沖水後又從頭再來，週而復始5、6遍，然後下熱湯泡個3分鐘起來，出去穿衣；另外一個十分瘦癯的老頭，像老僧入定般沈靜地冷、熱池交替3次，再坐地大洗頭、身；有一個遲緩兒，每次坐輪椅由母、兄推著來，進門起身，舉步維艱，老闆一定會下座幫忙，最後由哥哥照料著洗。洗泡澡時一般不太用得到洗手間，我從不知它在哪裡。有一次在澡堂外的榻榻米室更衣，忽見老闆領著一位低著頭的女士，二人唸唸有詞地走過這間的前緣，其他男士聞聲紛紛用毛巾、衣物蔽身，原來女士內急，要去洗手間需經過男湯前。

從柳湯回到住處，差不多十點半，倒半杯葡萄酒坐床倚几小酌，女兒或也借喝一口，三人漫聊幾句，在京都的一天，通常這麼輕鬆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