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元月3日晚上

拍得多了，時間久了，儲存大量照片的硬碟變成一部往事追憶錄。要不是留下影像，生命中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可能就此消失無蹤。被抓住的瞬間，一律有著年輕的面孔，但我更想看清的，是模糊的背景，細節雖然被光陰淘去，記憶機制會讓具有重量的｢故事｣緩緩顯影。

三年多前整理舊照，勾起回憶寫了｢女兒學騎機車的暑假｣和｢超快來找兒子玩的下午｣，數月前點出更早的2009年元月3日，腦海也波濤起伏，想寫些什麼，感觸太多，遲至現在才動筆。長久以來，凡稍稍特別的活動，都習慣詳實｢記錄｣。這個週末晚上，我們與malima兩家及內姪女怡青聚餐，誰做東或為什麼？再想不起來；哪間餐廳或點了什麼菜？有拍，但不重要！教我凝思的是那些臉孔後面的生命情境。

不用說，怡青是從法國回來渡假！她和malima一家結緣有故事。2006年暑假，malima全家赴法旅遊，女兒國中畢業，便託他們帶著去散心，自因兩家交情深厚，孩子們從小玩在一起。妻聯絡長居法國的怡青當｢地陪｣，她那時婚姻觸礁，心亂如麻，正需故鄉人送暖，而雯琦生性俠義，婆婆媽媽的閱歷豐富，又善於傾聽，一路任她傾吐，溫言疏導，使之獲得極大慰藉。雯琦返台後好陣子，怡青但有鬱結便打國際電話給她，彼時心靈十分親近。也難怪，隻身在異域打拚，求一己的幸福已然不易，何況與思想觀念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當感情出問題，更倍覺所處環境的陌生與孤立無援。

這次聚會，離那個暑假已經兩年半，散發出三十一枝花媚韻的怡青，情傷應該癒合了，不過前夫還在同一個樂團，常有些孩子氣的言行刺戟她，但怡青也不是省油的燈，遂不時針鋒相對，雖想另考樂團，卻並非易事。之後也有過其它愛情故事，都没能修成正果，日子是練琴、巡演、休假的循環，自己打理一切，曾說有次搬家，公寓没電梯，一個人揹著低音大提琴一階階往上爬，半途背痛難忍暫歇，不禁悲從中來。那些追求她的老外，或許起因於神秘東方的魅惑，但文化差異的鴻溝，豈是那麼容易跨越？且怡青又是個秀出的奇女子，並不好相與，我無法想像見多識廣、凡涉獵必致精深、極具主見、辯才無礙的她能做小鳥依人狀，學養不夠深厚、器識不夠恢宏、性格不夠坦蕩的男人，是愛不起她的。妻日前在電話中對她說，到了這個年紀，要對自己好一點，如果有條件不錯的人追，相處又很愉快，就不要顧慮明天或承諾什麼的，享受當下就好！我在一旁聽著，想到韶華易逝，想到女兒。

這一天照片中的女兒與臻寶，正是青春飛揚，純然大觀園裡｢水做的骨肉｣。2006年去法國，她們兩個另多留了幾天，看著姊姊的難過，心裡十分疼惜，臨走前，二人貼心地買了份禮物送她，使怡青熱淚盈眶，依依難捨，那個離別前後的場面，想來悽惻得很。這次會面，就有許多笑容，吃了飯到雯琦家，怡青還與兩位阿姨討論瑜珈，顯示即使一個人也要努力過得好。兩個小女生更有說不完的悄悄話，不管談論過去或憧憬未來，她們的表情不見一絲人間煙火。那時女兒正在準備學測，臻寶高一，後來在大學，女兒認真而痴心地談了場失敗的戀愛，感受到了一些滄桑；小學就有若干愛慕者的臻寶呢？以我遠距、間接的觀察，至少到目前為止似與情愛絕緣。兒女的姻緣，父母實在不宜插手，就插手也不會見效，需信兒孫自有兒孫福！遙思自己當年，雖然荷爾蒙作祟，但想到未來大半生的幸福，就不會勉強與不合意的人在一起，更不願為討誰歡心而扭曲自己，互相欣賞、包容真實的對方，才可能長長久久。初遇心儀的對象，可努力嘗試交往，若終究一廂情願，要乾脆轉身，因為如果深交必會發現對方絕不是原先以為的那樣，可能根本就不對頭，所以毋需為無法深入認識的人感到可惜或不甘。祝福兒女的感情能有美好的歸宿，更祈禱不要｢與狼共舞｣！8年前的這天難以預料的是，如今女兒和臻寶也都負笈異國，一在日本、一在德國，和怡青情境彷彿。未來即使二人碰面，說著體己話，也再不可能是這樣的情態了。

那個晚上，兩個｢小男生｣–兒子和仔仔也在的，儘管小學時你視我為至交、我傾慕你踢球的背影，但這時正當高一、國一的尷尬年齡，所以整個晚上兩人幾乎没有聲音，又哪想得到未及兩個月，兒子就談起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雖然很快無疾而終，卻為將來打下｢基礎｣，惦惦吃三碗公的在大學覓得穩定的感情。哎！世事難料，看著任一張老照片，都會發出這樣的喟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