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

角落，有時候比中央還要完整。

雖然那麼常去舊社公園，上星期六傍晚，爸爸才注意到它的東北角。一棵大樹，枝繁葉茂，冠頂開滿串串黃花，像阿勃勒，但因為比常見的巨大太多，所以不敢肯定了。在它的覆蓋圈裡，呈現出一種封閉的墨綠色的幽深，與周遭淡、翠綠而通透的世界區隔開來。

在兩行小葉欖仁搭成的綠色隧道盡頭，跨過蘭嶼裸實枝叢，走近角落。一隻紅鳩，像在空中匍匐般的，慢條斯理、寂靜無聲的飛去，令人不覺牠受到了驚擾。白頭翁較不怕人，在高枝上，細碎的低鳴著，偶爾踢下幾瓣落花。「二、四、六、八、十！」用腳步丈量花落的範圍，再走到一定距離外：「一、三、五、七、九！」以身高為單位，估計樹的高度，於是，角落的空間具體化了。

轉頭看陽光下的中央草坪，從事著各種活動的人群，跑跳呼喊，發出的聲音該是嘈雜刺耳的，但傳進角落來時，卻似經過篩濾，變得輕浮而不可捉摸，反帶著些空寂的味道，那些晃動的人影，顯得不真實了。

忽然覺得盤据著這小小王國的大樹，過的純然是一種沈思的生活。根又深又廣的插入地心，以陽光、雨水與空氣為素材，不斷的累積思想，化為一根根枝椏、一片片綠葉、一朵朵花蕊，當心思靈動流轉，不禁花葉零落繽紛。它從不做離開的打算，所以死心蹋地的屹立一點，絕不把時間浪費在猶豫與奔波，執著而堅毅的，完成命定的一生，最後，成長為一個孤獨的巨人。

站立良久，心境達到入定般的平和，夕陽西沈，樹影更深了。緩緩步出角落，不知是否剛才那隻紅鳩，此刻又悄然的航向大樹，牠有依靠，所以自在，隨時可以高揚遠翥，倦了厭了，永遠知道那裡有一根等著牠棲息的樹枝。

爸爸的心，也該挪出這樣一個角落，在裡面存放著完整而真實的自我。

90.6.21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