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意識模型-9

後記──總結篇：

想說的東西很多，還是先從有關主題本身的內容開始說起吧。

之前曾經思考過，想出這樣一個有關潛意識的模型到底有什麼用處。

⋯大概是沒什麼用處的。精神分析的歷史至今一百多年，在心理治療領域卻已經是最古老的學派了。現代學科極高的汰換率和推陳出新，那些比精神分析更年輕的流派都已經被掩埋在書堆中，然而精神分析的理論如潛意識、本自超，病人躺在診療椅上被分析的知名場面，在今日依然為多數人所熟知。

這是因為精神分析比其他心理治療的理論更了不起嗎？精神分析確實是跨時代的學科，但這不代表他的理論更有創見，或者對心理治療更有幫助(實際上也並不是)，它的影響性更多是「社會性」的。換句話說，精神分析、乃至佛洛依德的了不起之處，必須歸因於他的時代。

這裡岔出去講一個例子，大家會更容易理解——如果今天一個現代人嘗試補完《紅樓夢》，那會發生什麼事呢？什麼都不會發生。因為紅樓只有曹雪芹本人寫，乃至跟他同時代的高鶚去補，這樣的作品才會有意義。哪怕高鶚補的再爛，有多少人不願承認，一個現代人重新補全也無法取代他。

要補的比高鶚好不難，要補的貼近曹雪芹的原作很難，但這並非不可能。幾十年的紅學研究，把前半部暗藏的隱線都抓了出來，但若打算就此著手去補全，馬上會有一堆問題產生：例如幾乎沒有隨興創作的空間、必須遷就原文的行文風格，因為這屬於「補遺」而非「創作」，其中的限制足以讓再熟悉紅樓夢的人都事倍功半、綁手綁腳。

在這種限制下，補全能不能做到呢？還是可以。不過就像前述我所說，這麼做沒有太多意義。因為《紅樓夢》了不起之處，在於作者在那個文風閉塞的時代，寫出如此皇皇巨著，那是幾乎不可能的壯舉；然而隨著時代進步，類似的寫作難度會逐漸被打破，要達到同等高度也就不再那麼不可企及。

就像十年前，mlb(美國職棒大聯盟)能投到時速160公里的只有Aroldis Chapman，他的外號「古巴飛彈」在當時的棒球界幾乎是人盡皆知；但到了現在，能丟160公里的超過雙位數，這裡面還包括日本人大谷翔平、佐佐木朗希。十年前中職還盛傳所謂的「130戰隊」，但現在140以上只是基本，能丟到150的一點都不罕見。

時代會汰換、會推陳出新，棒球如此，文學如此，心理治療當然也是如此。

我最早便說過，精神分析已經是老掉牙到不行的學派。他就是那個「巨人的肩膀」，現代人站在他的肩膀上，都已經走到不知多遠的地方去了。到了21世紀還在學精神分析的，大概都是唸歷史系的料(笑)。

真要說的話，我很喜歡的TA學派，他的PAC理論有創見又很潮，治療上也一點不輸精神分析，然而他的名氣大概只有精神分析的千分之一(？)，甚至幾十間諮商所、二十年來也只考了一題有關這個學派的選擇題。

(泛科學有一篇講TA學派講得很好，有興趣的人可以自行點進去看：)

但人們會承認精神分析了不起，就跟會承認紅樓夢的偉大、查普曼是一代強投一樣(這個⋯應該吧)。因為佛洛依德成就了心理治療的專業化，榮格成功讓精神分析在歐洲發揚光大，這是他們對心理治療領域的卓越貢獻。

在轉化症(舊稱歇斯底里症)還被叫做「子宮漫遊」、心理治療等同神棍和巫術的年代，佛洛依德憑藉他的天才、野心和固執，成功從遍地荊棘中開出一條康莊大道。雖然也因為後者，他與他的良師益友Breuer、親傳弟子Jung不歡而散，與不熟但日後成就非凡的弟子Adler分道揚鑣，但仔細想想，如果佛洛依德沒有這種驚人的固執，他又能否堅持己見、數十年如一日，直到他最終獲得成功？實在很難說。

回歸正題。針對精神分析、潛意識理論的補遺，在實務上或許意義甚微，但對我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對自身所學的檢視與砥礪。就像補全紅樓夢雖然不可能，但對喜愛者來說，推演劇情、自娛自樂，多少也是一種聊以自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