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寫過阿嬤的死。
在星座的宇宙觀裡,29歲總會遇上一股特別的氛圍,迫使你在人生中成長、經歷改變。像是村上春樹29歲寫了他的第一本書、唐綺陽29歲轉身投入星座研究,我的29歲也面臨著生活改變,一是工作被迫大幅轉變內容,二是我第一次深深感受到我這輩子失去了我的阿嬤。
思嬤團是我與學長創立的小廢話,「失去阿嬤」是一股共鳴,能夠迅速地擁有同樣情懷的人們連結。阿嬤離開之後,我幾乎有兩年深深陷入在一股極度黑暗、眼淚隨時可以迸發的不安情緒之中,我就是躺著哭著想不透,為什麼我失去了阿嬤?我時常分享那些晦澀的情緒,而身邊若有同感、同樣思念阿嬤的朋友們,總是表達了深切的情懷,認同這樣的情緒難受,卻也只能靠自己走過。
「我也很想我阿嬤,歡迎加入思嬤團,夠Smart才可以噢。」
29要30的那一年,遇上了疫情,我的阿嬤長居花蓮,經營她的小鋪子,與母親保持著一月一會的距離,以87歲而言算是個體質條件不錯的老人。
端午的連假,母親跟阿嬤微小冷戰,身為孫女我一言不合就搭車回花蓮,誓言當兩人之間的小潤滑。結果應該算是起了點效果,兩人破冰,只是再碰面,是一趟花蓮開往台北沒有回頭過的列車,讓阿嬤在這度過了人生終途。
那一年,我成了小主管,每天管東管西,最難的是管人的情緒。我自己如此脆弱,卻要看照別人業績表現、穩定軍心,怎麼想都不合理,日日生活在一場艱澀的戰役中。
而同時,阿嬤就住在公司步行可到的醫院裡,我早上上班,下午六點就走到醫院,看著阿嬤孱弱的身軀,我在醫院椅子上哭到睡著,想問阿嬤什麼時候會好,想問工作什麼時候會進入狀況。隔天早上從病床旁的窗,遠遠地眺望日光出來與往公司的路,有好幾次我覺得我像是宇宙的落塵,根本不屬於公司也不屬於醫院,可是每天擠在兩際,如此痛苦不堪。
這樣的日子沒有太久。
一日早晨我如常跟阿嬤說我去上班了,她其實不太會說國語,但對台語技能是零的孫女,她偶爾必須。
「妳最棒了。」她低著頭,輕輕的說。
下班後再回來病房,阿嬤已經送入加護,這是我此生聽過她講的最後最後一句話。其實回頭想想,滿悅耳的,不是嗎?
在她離開的日子,我心裡揣想過無數次,阿嬤此生開心嗎?我們之間的記憶,擁有過意義嗎?每一次我不顧一切地奔回花蓮找她、一起去旅行,那些鼓鼓的衝動,都在她身上刻了什麼痕跡呢?
我避談她的死兩年,那是我的29歲起最不適的回憶。
那之後我開始讀夢、偶爾學習她一生虔敬的佛法,在她離開的日子,不斷地以另外一種方式,反覆想念她。直到我明確感受自己,正漸漸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