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時候,我認為爸爸是很難見到的。
我的父親喜歡交際應酬,他的夜晚似乎不屬於家庭,
偶爾我會遇見他回家的時刻,通常是我夢遊醒來的時候,
他身上會有股嗆鼻又很燥熱的味道,長大後我才知道那是酒氣與菸饒混合的味道,
大部分時候他走路搖搖晃晃,臉部的表情會比早上還放鬆點,但一樣的話少,
母親會與他爭論幾句,他也是寥寥無語地回應。
這是我對父親的印象。
父親就是,很難遇到、話很少、擁有與這個家不一樣的生活狀態,
卻控制著母親,與我。
我對父親最溫暖的記憶是他騎著摩托車,讓我靠著他的背,從醫院離開的那次。
小時候我很常生病,某次嚴重的感冒引起肺炎,我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
那個月,我從未見到父親,連母親都很少看到。
我以為住院就是這樣,不舒服了要自己按護士鈴,三餐媽媽會買過來,
醫生與護士會照顧我,我要學會自己咳痰、擤鼻子,才可以快快回家。
父親出現在我出院的那一天。
那天,是爸爸來接我,那是正中午的時候,他明顯是剛結束車床工作,
身上的汗衫還有點濕,稍微有點汗臭味,手上的指甲還有鐵鏽垢。
8月的中午,沒有樹蔭的柏油路上,離開冰涼的醫院,
我身上的消毒水味反而顯得清爽。
爸爸騎著摩托車載著我,他身上很黏,混雜著鐵工廠的鐵鏽味和汗臭。
在某個C型的彎道,我靠著作用力往爸爸身上靠,
正中午,太陽在我的頭頂,試圖將我的頭燒穿一個洞,
但我的側臉依然靠在爸爸的背上,覺得溫暖。
過了一個禮拜,弟弟生病了,父親母親帶著弟弟去醫院看診,順便帶上我,
我從醫生大人口中聽到弟弟要住院,趕緊穿過繁雜的人群衝到弟弟面前,
耳提面命的交代他,我在住院中學會的所有技能,
不舒服要自己按鈴,不可以自己下床,要把衛生紙跟水放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弟弟比我小了3歲,不知道他能不能學會,我好擔心。
「爸爸媽媽呢?」我對著這禮拜都來照料我三餐的小阿姨問,
「在醫院照顧弟弟阿。」小阿姨理所當然、輕鬆自然的回答。
我望著小阿姨幫我準備的晚餐,那是我很少有機會吃到的奶油焗烤麵,
厚厚的起司焗烤蓋著奶白醬汁的通心粉,每挖一口都會是熱呼的。
「我吃不下了。」我說,小阿姨疑惑,以為我是下午點心吃多了,
奶油焗烤麵的氣味很香濃,冒著熱氣很誘人,
只是此刻,我想起的是父親的背。
那個我盼望好久,帶著燥熱、汗漬與一點鐵鏽,將我帶回家的背,
那個溫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