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我們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
同學來旗山找我,到我家做客時,與汪汪相會,我下意識地跟汪汪說:「十年前有見過的姊姊,你還記得嗎?」才驚覺汪汪已經可以用十年的單位詞,來計算年頭。
最近因為計畫的關係,有機會和年輕人做朋友,有了一個突圍同溫層的機會。發現現在與年輕朋友交談時,會遇到一種狀況,就是我在描述事件與我在其中的情緒起伏時,對方不太能回應,可能是沒能引起共鳴,以致於變成我個人的一場演說會。對方只能靜靜聆聽。而這場沒有激起漣漪的對話,我擔心他覺得百無聊賴,就會草草收尾。
同學的到來,我們兩人是一起變老的人,這個狀況會趨緩很多。
但我們在被時間這把殺豬的刀折磨後,讓我思考起時間的刻痕在我們身上到底作用了什麼?除了讓我們倆新陳代謝變慢、中年福態,膠原蛋白流失,面容鬆垮外,真的還有其他嗎?
想起十年前,我翻到了一封十五歲寫給二十五歲自己的信。高中讀書時,喜歡邊聽廣播邊讀書,遠方的DJ鼓勵大家可以寫一封信給十年後的自己,他應該沒想到當年對無際的天邊,隨口說說的一番話,真的鼓舞了一個坐在書桌前,躁動無處發洩的女孩,動筆寫下了一封信。
而那封信,好一段時光都躺在書桌的抽屜裡,只要每次打開抽屜,就會看到它,手癢難耐,有好幾次都想提早開箱,但忍著告訴自己,十年後在打開才有意義。忍著忍,時間不在難熬,二十五歲跟著到來。與同學認識就是在人生的那個階段。
年少總有許多躍躍欲試的念頭,覺得什麼事都可以試試看,但那股青春的躍動,最後所展現出來的不是輕狂,更多的是自我懷疑與迷惘不安。因為什麼都想做,最後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反而頻頻摔進一個個現實砌出的洞窟。
讀那封信時,信裡記錄下十五歲時的願望,很單純純粹。另外也對未來注入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還不斷詢問二十五歲的自己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重點是二十五歲,正值我人生混沌高峰,是無法回應十五歲的自己什麼。只見字裡行間,夾帶著莫名悸動。好像未來所發生的一切,都值得欣喜與期待,走上旅程與抵達目的地有著等價的快樂。傻寄託。
不打開則以,一打開就原形畢露。信的內容真的蒼白的可以,對照二十五歲時的真實人生情境,也是慘白。
好在二十五歲那時候,因為談了一場失敗的戀愛,因為被事件爆擊,夠濃烈深刻,體驗到有些事在人生長河中,真的佔據一定重量。我用了十年的時間,從只會空幻想,進化到準備用體驗來一一驗證想像。十五歲時,總想著海的另外一邊有著華美的島嶼,在等候自己探險,欣欣然準備渡海。明明有許多快速渡海的方法,卻不服輸想靠自己的力量征服海,下水後發現自己根本不會游泳,只好從學踢腳、划手開始。
也是因為當時失去一段戀情,無所適從,寫了一個虛構故事,開啟我的創作生涯。
虛構的故事到最後,男女主角還是分手。但在故事裡的十年後,他們又在原來相識的廣場再次見面,從青年變成中年的兩人,互道一句:「好久不見,」故事結束。
故事放到劇本課堂上,老師把故事拿給大家討論,當時我覺得自己被扒光曝曬在陽光下。老師問我:「你是作者,這樣開放結局,你希望他們最後在一起嗎?」我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回應老師。才知在這個虛構故事裡,怎麼全部都是自己。
老師問隔壁同學意見,他們回:「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當然不要在一起。」
我哀求喝斥:「你們不要詛咒我的愛情!」沒人聽到,在內心哭喊。虛構的初識廣場,也沒有與前男友相遇。只有一件事成真了,就是十年過去⋯⋯
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是實踐的時光,因為踏實投入,這段時間過得比我其他時期都還要快。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步入中年。如準備渡海到另外一塊華美大陸的我,花十年學會游泳後,才發現步入中年根本沒有體力游過去,只好花錢搭船,選了一個十年前就可以做的選擇。曲折繞路,但不遠走,必然悔恨沒看到繞路後才能看到的風景。
認識十多年的同學感慨地說:「現在真的覺得自己好老。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展現出老人該有的價值?」我出現在腦海的是老異男,不斷吹捧自己當年勇的嘴臉,瞬間很窒息。這番話隨便聽聽還好,但細思極恐,我說:「我頂多覺得自己已經變成阿姨,但從來沒想過阿姨能有什麼價值?最可怕的是,竟然還要展示給別人看!」當這些詞語組在一起,我都不認識它們。
但至少現在過得滿篤定,這也許是阿姨才會有的從容。也只有夠老,才有辦法把戰線拉長,去想想時間在我們身上發生什麼事?好與從前的自己說說話。
才知那句「好久不見」不是向他人問候,其實是現在的自己,說給從前的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