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客廳邊的大窗,街角老店的錄音機響起了熟悉的旋律,隔壁鄰居嫌惡地要老闆關掉播放中的舞曲,老夫妻哈林與米娜,以及年輕學徒尤瑟夫卻聽得如癡如醉,聳著肩的動作與拍子融為一體,三人的幸福就這樣被織進了曲子裡,是他們「好不容易」才能夠團聚的時刻。
這一刻之所以珍貴,好似那位鮮少表達情感的裁縫大師哈林,至今依然堅持著「手工縫紉」的匠人精神,妻子米娜則負責整間店的營運與銷售,偶爾幫忙挑選適合的布匹,給前來店內的女孩們做禮服。新進學徒尤瑟夫的出現,打破了夫妻倆少有火花的平靜生活,尤瑟夫引出了哈林潛藏壓抑已久的慾望,卻是米娜嫉妒而不可得的年輕男性身體。片中先後呈現出米娜與尤瑟夫的「後背」當作對比,曾接受過癌症治療的米娜,為了更換睡袍時緩緩脫去外衣,瘦到剩皮包骨的身體,遠看確實有些駭人,作為丈夫的哈林竟轉過去背對著,不敢正眼看待她。相形之下,尤瑟夫在店內角落換掉上衣時,勻稱的古銅膚色塗抹在壯碩的肩頸,讓哈林忍不住抬頭多看幾眼,被吸引的目光看在妻子眼中很不是滋味。於是,米娜將「弄丟粉色綢緞」的竊盜罪施加在尤瑟夫身上,讓尤瑟夫氣得憤而離去,想不到其實是她自己糊塗記錯了,當布商還回粉色綢緞時,尤瑟夫甚至還在現場顯得相當尷尬,米娜最終放下了高人一等的身段向尤瑟夫致歉,並邀請他一同共進早餐。意味著米娜接受了自己將逝的命運,決定把愛人交付給尤瑟夫,推著他與哈林去到澡堂,暗示著她早已心知肚明丈夫過去在該處的行為,尤瑟夫溫柔地望向同樣在按摩中的哈林,貼地的手掌指尖也逐漸靠近,我才明白「雙手的溫柔」電影取名的真意,而米娜的無私大愛成全了丈夫的內心情慾,才有了第一段溫馨動人的一幕,三人共舞的歡樂場景,成了他們生命裡最難能可貴的珍寶。
說到此處,我們來談談當今主流的「同志電影」,他們多半描繪著同志主角間情慾變化的愛情生活,《雙手的溫柔》編導則跳脫了該類型的說故事模板,將兩名互有好感的男性的「第三者」,也就是他的妻子米娜賦予了故事的主導權,魯比娜阿扎巴爾成功演繹了該角色壓抑內斂又極具鋒芒的生命狀態,成了整部作品最重要的靈魂人物,她強大的女性形象奠定了本片的故事基調,如厚實的雙掌捧住那些脆弱的心。有意思的是,同年上映的巴勒斯坦作品《愛情美樂地》,也在LGBTQ類型作品中不約而同地強調了「妻子」這一「身分」,孟塔遭社會集體的家庭價值綁架而陷入抑鬱,想要出走卻又不得不回到這座牢籠,相對的,處在病痛中的米娜內心卻沒有封閉,反倒敞開心胸接納丈夫的真實性向,自己也能從無紙的婚姻中得到解脫。儘管她們帶來一者悲一者喜如此大相徑庭的感受,孟塔與米娜到了電影結尾都成了裹進白布的屍體,套用近期熱門台劇《人選之人—造浪者》的台詞:「為什麼最後離開的都是我們?」確實,我們仍在期盼著無需將女性角色「寫死」的那一日,只能為這群「離開」的女性獻上最大的敬意。
《雙手的溫柔》以極其細膩的敘事工法,縫製出整套節奏舒緩卻深刻人心的故事長袍,「不是寶藍色,而是深油藍。」揀選詮釋這份情感的最佳布料,無花果形狀的鈕扣代表著妻子愛不釋手的「橘子」,一顆顆含入口中來緩解病痛;袍子上的環狀裝飾結則是角色們欲解開的心結,一顆顆扣起則象徵角色們接受此刻的生命現狀。金色的針線不只縫在了領口的邊上,還縫進了妻子胸前開刀的疤痕上,米娜就是他花了一輩子心力縫製成的衣裳,讓哈林不再孤單而是感受到滿滿的愛。因此,哈林打破喪禮的習俗親手為她穿上長袍,抬起她的身軀緩緩步向墳場,讓米娜遺留的「美夢」成真。就像電影中說到的台詞,他們精心製作的禮服終將成為每個家庭的傳家之寶,《雙手的溫柔》不只雋永,也足以流傳至我們的下一個世代。
🎶延伸聽歌: #生命樹 《#手作的衣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