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帶孩子到感覺疲累,我就會重播我把小小人生出來的影片。從懷孕、生產到育兒,跟大多數人相反,我目前最懷念的就是生產那天。回憶起來,我很享受生產,覺得那是自己身為女人無可取代的一刻。
我們採取的生產方式是「順勢生產」,也叫「溫柔生產」。這種方式不都是在水裡生,醫生和助產士會協助尋找產婦好出力的姿勢,我從蹲坐、跪姿、到最後是躺在床上生,這種方式的精神是:尊重產婦的自主權,以最低的人為介入,藉著產婦身體的原始設定達到最自然的生產方式。
也就是說,我沒有打任何止痛、催生等藥劑、也沒有灌腸、剃毛、壓肚子、吸嬰兒頭等等 (當我知道產婦在醫院要做這些事的時候,根本青天霹靂:難道生孩子這麼沒尊嚴嗎?呼~好險有其他的選擇……)
這樣可以生啊?不會痛到沒命嗎?我不是很能忍痛的人,但以我的經驗來說,生產的疼痛是可以在陣痛與陣痛之間消化和休息的,我就曾在最後一段用力與用力之間,累到迷糊地睡著了……當然,說不痛好像也騙得太大,尤其最後一個push (要將寶寶頭頂出來的那一個push),我來來回回嘗試了好多次,影片中,小小人的頭就在那邊被推推縮縮的,有點滑稽。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真的是想放棄了。想到在被我歸為經典的陳鈺萍醫生《生產,本該無傷》書中寫道,生產跟一個女人的生命經歷緊密相關,在順勢生產的產檯上通常可以看見這位產婦一生的縮影。
是真的!我在產檯上就遇見了自己的縮影:不曾相信自己一個人可以完成什麼了不起的事,卻又個性倔強,遇到困難的時候,就算表面投降,整顆心總會在無限矛盾和深淵中打滾好一段時間,很恐怖。就算創業,也是要找人一起,就是看透了我自己的這項弱點。
為什麼在生產檯上還有心思獲得這些了悟?這就是女人用最自然的生產方式的紅利,不僅讓體質有重塑的機會,在心靈上更有定錨校正的作用。
產程卡在我不敢做最後一個push,當時明顯感受到,一旦使出豁出去的力氣,下面的肉就會被嬰兒頭撐破開裂……誰敢啊?就在這樣好像被逼著自殘的恍惚中,我滿腦子都是負面的吶喊:「救命!我自己一個人沒辦法!」「有沒有誰可以幫幫我?」「早知道就選一般生產,給我一劑止痛!」「完了,孩子就要卡在我下面出不去了……但,卡著卡著醫生會不會就替我剖腹了呢?(劣根性還在計算如何能逃避一個人面對)」
鈺萍醫生很冷靜 (是的,不僅拜讀著作,更找她生產),我喃喃自語的哀哼:「我不行了、我沒辦法……」時,她溫柔而堅定說:「可以,妳可以的!妳做得很好,就快出來了!」我不知道情況如何,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是聽到醫生沉穩的鼓勵聲,慌亂的心就安了一半。
然後,我意識到,醫生和助產士仍繼續等我,而且會很有耐心地繼續等我,這是一項我必須得自己面對和完成的任務,而且 (不可能任務的音樂聲響起),我一定有能力完成,因為這寶寶就是上帝託付於我的獨特,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人能生下她,只要我不害怕,我的身體本來就有這項內建功能。
「相信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概念,從以前到現在,無論多少美言、讀遍多少書籍,都不及在完成這項「豁出去的最後push」後,來得有力量。影片中,小小人的頭終於「噗」的擠了出來,醫生立刻接過脖頸,將小小人的身體拉出的時候,我的感覺是「簌簌簌」,體內有東西被釋放了,原本凝聚緊密的疼痛張力找到出口、自由迸出。隨著痛覺最高點的迸出,我以一聲發自身心的嚎鳴,作為歡呼。這是一條新生命的突破,更是我獨自勇敢迎戰不可能任務的突破。
太爽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管他下面裂不裂,衝破自我設限的瞬間,那般的疼痛回想起來都是意外的爽快!這應該就是鈺萍醫師所說,在自然運作下,母體會產生費洛蒙,像在為高痛覺的產程打了一劑健康嗎啡,回憶起來是那麼極致又夢幻,還會上癮。(我一直跟先生說還想生,但僅限於生,不含懷孕和養育可以嘛?)
生產真的是難以形容的經歷,很私密卻又公開 (順產與否大家都知道),也是因為如此,在這裡的勇敢可以獲得私密又公開的獎賞 (寶寶健康出生自然開心)。如果可以,我真心推薦順勢生產 (可以事先策畫,我心臟比較大顆,一月底預產期,11月底才大轉彎),讓媽媽不會錯過與腹中寶寶合作、第一次相遇,這麼重要的時刻,對於孩子的「出生」有扎扎實實的知覺,會讓我們打從心底知道自己不再一樣了。是upgrade的那種不一樣,是開始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媽媽」的不一樣。
Ps. 神奇的是,我並沒有嚴重撕裂傷,也沒有血崩,連月中的護理師都說我的傷口很漂亮 (?)
===================================
為什麼開始記錄關於自己的事?
以前我總覺得別人的經歷比較精彩 (如同上述缺點),而且自己寫自己好怪,幹嘛要佔用別人珍貴的閱讀時間。然而,在生養孩子的這一段路,網路上的文章,或長或短、文辭優美或流水帳式的,都成為我的指引和安慰 (但會慎選文章,不選充滿警告的來徒增煩惱)。
因此我想,若能將自己獨特也不獨特的歷程寫出來,若能在某幾句話中也給別人帶來益處,也許,就是默默地回饋這群大方陌生人最好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