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路微塵》(The Narrow Road,2022)

2023/06/26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圖/《窄路微塵》電影海報,僅供評論用途)
在 2022 年金馬影展期間錯過《窄路微塵》之後,重新聽到關於它的討論,是在 2023 年四月初,藉香港國際電影節(HKIFF)拜訪香港的機會。儘管只是粗略印象,但我在香港聽到許多朋友向我推薦這部電影,一位參與製片工作的朋友特別告訴我,「一定要去看。」約莫一個月後,當這部電影在臺灣上映,我前往觀賞,它確實符合我對當下香港電影的印象,它們持續地以一種高昂的情緒在回應社會,雖然許多人說它已經死去,它的樣貌卻又好像剛剛出生。
《窄路微塵》由 mm2 香港製作、Golden Scene 發行。《少年》(2021)雙導演之一林森執導,是 2017 年「mm2新晉導演計劃」得獎者之一。編劇鍾柱鋒曾與導演郭臻合作《十年》 之〈浮瓜〉(2015)、短片《夜車》(2020);兩位主要演員張繼聰、袁澧林分別憑藉本片入圍金馬獎最佳男、女主角;配樂黃衍仁則入圍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音樂。
電影描述清潔公司負責人窄哥(張繼聰)小本經營,在香港 COVID-19 疫情期間獨立營運公司、四處在外接案支撐生計。缺工的窄哥遇見獨自扶養女兒細朱的單親媽媽 Candy(袁澧林),便同意讓對方加入清潔工作。公司加入新血,Candy 與細朱的活潑也活絡窄哥的心思,但是,開啟一段新生活的想望並非總是一帆風順。
《窄路微塵》以經濟壓力與道德掙扎,來推動它意圖建立在寫實基礎之上的故事。這部電影的敘事包括兩個前提:第一、角色身處的外在環境在客觀上充滿考驗(疫情、單親家庭、零工、公司營運),他們生活因為不穩定的經濟條件而受到高度影響;第二、角色的道德原則在這個故事中事關重要,電影中幾乎每一個有關是非對錯的道德決定,都存在一個相對應的結果,因果關係明確;這不一定是現實世界的常態,卻是電影側重呈現的面向。電影情節的推動,多半依賴這兩項條件的變化。乃至進入中後段關鍵事件的發生,也不離「沒有條件再維繫原則,因此發生災厄」的範圍。
推動故事的前提之外,《窄路微塵》的命題是「微塵」們之彼此同理與互相憐惜。不只是弱勢在廣泛意義上的團結、相濡以沫,也包括互相「看見」彼此,強調在晦暗時局之下,小人物們個別關係的重要與特殊性。從電影開場,窄哥在夜間噴灑藥劑,亦即存在以藍橘雙色進行視覺表達——既(必定會)冷,又(必須要)暖——的狀態,大抵符合故事的表達主旨。
如同前述,這不是一部愛情電影,儘管《窄路微塵》在表面上看起來或多或少有這樣的特質。許多電影都曾透過「隨時會跌出社會安全網外的愛情」探索人物特質或是時代創傷,近年吳美保《陽光只在這裡燦爛》(The Light Shines Only There,2014)、石井裕也《東京夜空最深藍》(Tokyo Night Sky Is Always the Densest Shade of Blue,2017)堪為代表。《窄路微塵》有些輕巧地避開這方面的心思,窄哥與 Candy 的關係儘管在朋友調笑的場合中湧現曖昧,但多半回到家庭關係想像。基於窄哥在電影中的位置,薄弱的愛情元素接著被消解。
一方面,Candy 長期帶著細朱一同行動,讓窄哥與 Candy 的互動沒有太多發展兩人關係的空間。另一方面,Candy 的位置一直都是「滲入窄哥原有生活」的角色,包括她們的第一次出場,就以略略帶點不明所以的歡騰姿態在街頭漫步,正好納入窄哥的眼簾。觀眾對母女生命力的欣賞是透過窄哥的角度,這種「闖入灰白都市的鮮豔色彩」姿態,反映在細朱於窄哥的車裡貼上粉紅貼紙,在相對歡欣的段落中,表現窄哥原有的、苦惱柴米油鹽的無望生活框架稍微被鬆動。再次強調這個貼紙特寫,亦是在窄哥賣車之後,隔著門跟車子道別,鏡頭這時從後方聚焦這個貼紙的痕跡。這些情感與窄哥當下的生活狀態總是高度綁定。
拋售的事業象徵、喪母的失依情感,最後連接到這個曾經是他開啟新家庭/新生活的可能性,層層遞進之下,男女之情,或是說任何的愛情關係,在這些疊加的情感狀態底下都相對模糊。少數留下的,是窄哥在遭到查緝前與 Candy 的告白,略帶不自然的侷促感,可能是他讓人微微感到可怕或可愛之處——比起浪漫,窄哥似乎更專注用「生活」來理解這段關係的可能性。
限縮觀眾確認窄哥心意的空間,可能為電影避開許多走向濫情套路的可能,但一方面又讓窄哥缺乏私心、缺陷或陰暗面。《窄路微塵》或許期待觀眾對劇中角色產生認同,雖然在電影前段,窄哥與 Candy 之間的關係界線與原則上的相互抗衡更讓我同理。隨著劇情發展,看到窄哥不僅不收賠償,還拿錢送暖,我腦裡浮現一個聲音,「Not everything. Not yet.」好像他突然是沒底線的,可以不斷這樣把自己消耗下去;一方面,我覺得這樣對窄哥或對 Candy 都太危險,但另一方面,我猜測這樣的精神是存在的。
窄哥的形象,在敘事之外,篇幅著力在對於「工作」本身的呈現,這些段落常常表現出很好的情感溫度,定義窄哥最快速的方式是透過他工作時的謹慎與仔細,是一個可辨識的「小人物」。回到這種敘事的基礎,我想《窄路微塵》或與許多當代香港電影相同,它們著力探索香港本地的情緒跟社會現實,於是創造出些許外界難以置喙的必然。儘管如此,觀看這些電影依然帶來很好的滋味,至少我們確認,這些角色確實被人真心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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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路微塵》(The Narrow Road,2022)/香港,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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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曉松
蔡曉松
1995 年生。從事電影評論、影人訪談與相關文字工作。曾任第二屆亞洲電影觀察團成員、2021 TIDF 影評人協會推薦獎評審,文章發表於《報導者》、《聯合文學》、《放映週報》、《釀電影》等媒體。另有筆名橘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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