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很虔誠厚,去拜拜。」
計程車司機突然說話,吳彥仁這才從駕駛座的後照鏡打量司機,看起來是個尋常的中年男子。
「對啊,求神明保佑家裡大小平安。」
林家蕙回應短短的,也沒有聊天的意思,還好這位司機並不強勢,沒有繼續搭話。
吳彥仁覺得有點奇怪,他印象中的林家蕙對陌生人的態度相當沒有防禦,個性外向喜歡聊天,但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發生太多事,可能是累了,所以對外人變得相對封閉。
司機把吳彥仁三人送到目的地,他們在大雨中踩著高度三公分左右的雨水前進,吳彥仁拿著全部的提袋,林家蕙小心翼翼牽著望望渡過積水。
「彥仁,在高雄最好不要提到在黑狗洲工作,也不要提程家的事。」
這種時候似乎不追問比較好,吳彥仁想。沒什麼朋友,回到高雄也只是在租屋處睡覺做家事的吳彥仁,其實能說話的對象只有便利商店的大夜班店員。
「好。」
天空又濃又灰,雲層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過了馬路來到廟前廣場,林家蕙停住腳步。
「我覺得這裡的城隍爺很溫柔,望望小時候一直哭一直哭、怎麼樣都不停的時候我會帶他來這裡收驚。」
「喔喔,是地方信仰中心呢。」
「但我都說住左營,不敢說黑狗洲來的。」
「嗯?為什麼?」
吳彥仁很疑惑,有什麼不能說的。
林家蕙帶著望望和吳彥仁來到廟宇正殿旁的加蓋廂房,原本是露天走道的場所增設了透明波浪板為屋頂,雨聲打在上頭很響。這個磚瓦白泥灰建築而成的空間擺了好幾張長板凳,牆上也安裝了電風扇,是提供香客休息的場所。
「先休息吧。彥仁你把供品先拿給城隍爺。」
吳彥仁不由得看了望望一眼,意思像是「只有讓我去耶?」,望望也回看回去,似乎也很想跟過去。這時候兩人的默契說不定比吳彥仁與自己的雙胞胎兄長還好。
林家蕙看到兩人的互動,而望望又抬頭轉向她:「媽媽,我可以一起去放點心嗎?」
「望望想過去的話,先拜拜再休息吧,大家一起過去。」
林家蕙想拖延拜拜或許有什麼理由吧,吳彥仁雖然察覺但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反正林家蕙還是行動了,應該沒關係吧。
「拜拜?」程梓望問,兩隻手掌貼在一起,上臂以手軸為核心上下擺動:「這樣?」
「對,望望好棒。」
吳彥仁的拜拜知識也到這裡而已,他和望望一起看向林家蕙。
「在服務台旁邊的箱子裡投一百塊平安金,然後拿金紙和香,有平安糕會一起附上。」
林家蕙帶著兩人來到正殿,接著從錢包裡拿出一張百元鈔,指著服務台桌子旁一個體積比望望還大的不鏽鋼箱子,上面有著「金香箱」三個紅字。
「我要!我來!」
程梓望從母親那裡接過鈔票。
「嗯嗯,那我來抱望望。」
吳彥仁雙手從望望一下握住他的身體,然後把小男孩抱起離地,讓望望看清楚金香箱後,把百元鈔投入箱子中。
不是「買」金紙和香,捐獻香油錢然後拿贈品的祭祀道具,這種模式現在在臺灣某些募資平台很常見,會看到類似的模式。
「今天簡單一點就好,先到外面拜『天宮爐』,拜一拜後插三炷香,然後拜城隍爺,在心裡跟他說名字打招呼,然後也插三炷香,其他爐我們用手拜。」
話雖這麼說,但林家蕙跪在城隍爺前跪了三十分鐘以上,吳彥仁一開始也跟著跪了三分鐘,但望望也想學大人,覺得程梓望應該沒辦法支撐那麼久,吳彥仁便硬說自己想參觀城隍廟,拉著望望去拜其他的神明。
難怪要先休息,原來林家蕙拜拜想講的事那麼多啊,吳彥仁想。
「媽媽什麼時候好?」
「再等一下。要喝水或尿尿嗎?」
「要~」
吳彥仁帶望望進男廁很方便,但他實在不怎麼喜歡公共廁所。一邊試圖克服童年陰影,一邊避免看到小男童下體,吳彥仁煎熬地撐過這段時間,等他們兩人都處理好如廁,林家蕙已經坐在休息區的長板凳上等了。
「謝謝喔彥仁,幫忙帶望望。」
「不會,我的工作。」
「哈哈哈哈,那我回去要跟那個人說你今天要支薪。」
林家蕙穿的長洋裝、大約膝蓋的部位沾了一些香灰。
「今天擲筊很順利呢!一定是因為彥仁和望望可以跟我來,城隍爺說雖然不能幫我們作主,但時機已經到了!」
語氣又變回早上的興高采烈了,吳彥仁突然想起林家蕙是戲劇系的,雖然還在休學但演技要瞞過他應該不怎麼難吧。到底哪些是演出,哪些是真性情呢?
「我什麼也沒做啊。」
「彥仁你很棒喔!『看得到』已經超級厲害,又照顧望望照顧得周全,又煮飯給大家吃,還可以自由來往高雄和黑狗洲,在『白鷺館』還救了我!你一定程家的命運中的貴人!」
「太誇張了,規模好大。」
吳彥仁很想吐嘈,但氣勢上實在輸林家蕙一大截。
「貴人!」
望望複誦著他聽得懂或覺得很好唸的詞彙,也被媽媽感染了興奮之情。
「林小姐說妳說不太會拜拜,是騙我的吧?」
「也不算騙,只是沒完全說實話。雖然我調查過左營不少廟宇,但能拜的廟不多,有些廟我應該不能進去。」
「為什麼啊?」
「有個故事喔?要聽嗎?真的要聽齁?真拿彥仁沒辦法——」
林家蕙好像把吳彥仁當成安心安定的樹洞,吳彥仁很想大喊「不對吧!這是額外的情緒勞動!」,但他實在喊不出來。
「呃、那個……呃……我們才拿妳沒辦法,對吧望望。」
吳彥仁回頭找幼兒求助,最起碼有些話題不能給小孩子聽吧,這位地方媽媽請控制一下。
「不好~說~」
結果望望不用知道哪裡學來的詞軟軟地回應吳彥仁。一定是望望他媽媽教的。
「望望可以聽嗎?不是他懂不懂的問題,是他能不能聽?」
「嗯……應該可以吧?反正以後也要知道?」
林家蕙的心態與其說是破釜沈舟,不如說是死豬不怕滾水燙。
「雖然高雄人幾乎都不知道黑狗洲的存在,不過左營的老人家可能會知道,尤其是右昌人。黑狗洲算是一個有點忌諱的地方吧?所以比較敏感,我在拜拜時很注意這點。」
「嗯?」
「黑狗洲在行政區上的名稱是九洲,黑狗洲其實是暱稱。和當地軼事有關。」
「啊,真的耶,黑狗洲有九洲國小嘛。還有九洲里和內九洲里。」
吳彥仁想了想才驚覺自己不太清楚黑狗洲的地名由來。
「彥仁對不想知道的事漫不經心的程度很驚人呢,卯足全身力氣逃避喔!很有精神。嗯話題回到正軌……簡單來說,很久很久以前,楠梓右昌的神明『元帥爺』打敗了千年田蛙精和千年黑狗精。」
「好突然的兒童劇畫風。是說我連右昌都沒怎麼去過,是有騎車經過啦。」
吳彥仁覺得現在好像少年漫畫打鬥場景剛要開始就強行進入解說時間一樣,這家人到底瞞著他多少事啊,雖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麼能要求的立場,但承擔了家務和育兒能得到作為勞動代價的金錢,感情上的移情卻是雇主無法負責的部分。
繼續聽林小姐說下去感覺又會聽到不得了的事,雖然拿人錢手軟,而且吳彥仁實在不希望自己變得更雞婆。容易跟他人共感實在不是個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