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一口氣,望向車門旁的K。他在乘客群中顯得瘦高,此時正盯著窗外,面無表情。也許我該問問他,我刻薄地想著,心中明白他知道的不會比我多,而且平常要從他口中得到明確的解答並不是那麼的容易。我省下了這份力氣。
在車門前,除了K以外,還站著一家子三名乘客,看上去是穆斯林的家庭,夫妻帶著小女兒。此時父親正將頭伸出車外觀望,一會兒後回頭向妻子說了些什麼。也許他們知道些什麼,也許我可以用英文問問他們。但我遲遲沒有出聲,我注意到他們是少數在耳語的乘客。周遭並沒有因為火車誤點而出現騷動,沒有抱怨,沒有大喊,甚至那位小女孩也沒有表現出一絲的不耐:
車上的乘客異常地冷靜/
可能是早晨的夢未醒/
距離四五百公里的目的地/
一開始吃虧並不要緊/
擁抱,相聚,合照/
一想到夜晚就能見到你/
算了。我頭向後仰,靠在牆上,等待著合理的解釋主動找上門來,出現在我面前。頸枕被我的後腦勺擠出了兩坨大眼,在脖子的兩側睜大,窺探著前方。
一名男子拖著行李來到車門前,向內瞄了一眼已滿的車廂,隨即向下一扇門走去。遲到的乘客真是幸運,我挖苦地想著。早知如此,我大可多賴半小時的床,不必在清晨五點從燈紅剛熄的市區起床、拖著行李踉蹌走在鵝卵石路上,匆匆趕著公車、提早三十分鐘抵達車站、十分鐘內吃完早餐、十分鐘提前上車等待、用最後的時間佔好位子、掛上頸枕、將耳機掛在行李手把上,此時正好聽見第一聲廣播,穩重優雅的女性法國腔:
“…Troyes, …, Chaumont, …, Langres, …, Vesoul, …, Lure, …"
“Bon voyage!"
又一名乘客出現在眼前,頭在門外張望著,似乎在猶豫些什麼。但下一秒鐘他突然上了車,腳步踉蹌之餘,快速向左右瞧了瞧,隨即掙扎著往左手邊移動。他身後的大背包碰撞到兩旁的每一位乘客,那對穆斯林夫妻閃過了一絲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那名乘客,但下一秒鐘表情隨即恢復平靜。我則是將身體向後貼緊牆面,將行李向身邊拉近,頸枕的雙眼被壓得暴突。
我閉上眼睛,翻了翻白眼,腦袋開始胡思亂想:
可能是火車的零件出了狀況/
可能是軌道上發生了什麼意外/
可能是等待某一延誤的班次抵達/
可能當地的火車總是很晚才出發/
可能車長為了買咖啡遲到/
越想越離奇/
但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什麼都會相信/
終於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站務員走過門前,讓我稍微放心了一點。不管發生了什麼問題,總算看到有人在處理了。幾分鐘後我看著他從反方向走過。
過了不久,換另外一名站務人員走過門前。
二十分鐘過去了,好幾名站務員好幾次,在月台上往這裡走來,往那裡走去。我像隻受困的野獸,盯著柵欄外的人群無視於心中的不安。我不敢去想後頭的行程會如何被耽擱。尤其今天行程很趕,錯過任何一班交通代表著多花一倍的錢。我感覺到肩上的背包越來越重,頸枕越來越熱,我沒有多餘的空間將它們拿下,也沒有多餘的空間將它們收上,在摩肩擦踵的車廂上。
遠方的車廂有了一些動靜,我聽到傳來多人的走動聲、模糊對話聲,和物體碰撞的聲音。走道左側傳出一陣嬰孩的哭聲。廣播聲又在此時響起,重複來重複去的,現在聽來只是個沙啞的背書聲。
“Bon voyage!"
在我即將失去耐心之前,一名男子從包廂走了出來。
(待續)
追蹤River on Baltic Sea,閱讀更多詩、散文、地圖,及中英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