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我站在書櫃前,認真思索接下來我要分享(賣掉)哪一本書。想著想著,我默默拿起了《非虛構寫作》,我想大概是因為儘管它有帶給我一些寫作上的啟發,但是多數章節撰寫的是我已經知道的事,所以也是時候暫時跟它道別了,這篇就好好地將共鳴之處筆記下來吧。
在正式介紹這本書之前,我想先打個預防針。
我一直深信著,閱讀是一件很私密的行為,每個人過去的經歷,以及人生渴望到達的地方不同,所以即便是看待同一件事情,在解讀上也很可能會有十萬八千里的差異;因此在決定開始《書櫃筆記》專題企劃之前,我就知道它將會是一個既個人又主觀的閱讀分享計畫,整本書中,我只會挑選個人感到最有共鳴以及最有啟發性的部分進行分享。
光看書名,大概就能猜到它不是在講劇本寫作、小說創作這類聚焦在故事創作的書,但是它也不是像文案寫作、行銷寫作這類鎖定單一專業的寫作書;相比市面上多數談寫作的書,《非虛構寫作》涵蓋的範圍更加廣泛。
我記得一開始會被這本書吸引,是因為很喜歡作者以「原則」、「方法」、「形式」、「態度」切入談寫作訣竅。在談「形式」的章節中,他還介紹了如何寫運動、科技、藝術評論,甚至是對於「寫幽默」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跟方法。十分有趣。
要介紹一本談論寫作專業的書,就不能不提作者。作者是威廉.金瑟(William Zinsser),他一生幾乎都在寫作、或是教授跟寫作有關的課程,他的寫作生涯從擔任記者開始,後來主要為雜誌撰稿、教授非虛構寫作課程以及寫書;他出版過十八本書,書籍大多談論寫作相關的主題,不過有中文譯本的目前只有《非虛構寫作》這本書。
要學會問對問題,才能引出答案。
在「寫人:訪談」的章節中,作者以這段開頭直接點出人物訪談的重點。
在我過去的採訪經驗中,我花最多心思琢磨的正是「問出好的問題」,當然好的問題的定義對於每個專題跟採訪者而言都不同,但他們都有個相同的目的——引導受訪者說出一個關於自身的好故事。也正是因為這樣,我總認為,要能寫出一篇好的人物專訪不僅需要好的文筆,更離不開厲害的訪談技巧。
最生動的文字,莫過於某人講述他在想什麼或做什麼——而且是以他自己的話來說。
作者在其他段落帶到了許多訪談的流程與技巧,像是訪談前的研究、受訪者挑選方式、訪談的記錄形式,以及建立受訪者信任的重要性⋯⋯等採訪細節。另外,作者也提到了一件我剛開始採訪時感到很意外的事:「原來多數的受訪者講話都沒什麼邏輯」(笑)。有時候受訪者聊起往事過於起勁,岔題得太遠;而有時受訪者一心想更精準地表達,無止盡的補充說明,回過頭來才發現,已經花費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這樣的狀況,比我想像中還更常發生。
採訪並不輕鬆,反而是體力活加上腦力活(我可以這麼形容嗎?),因為在過程中你需要建立出兩個自己,其中一個自己,負責待在現場跟受訪者聊天;另一個自己的任務則類似編輯,需要站在更客觀、理性的角度,思考受訪者是否已經回應了問題、我是否已經取得足夠有趣的題材。其實光是這點,就足夠磨練好一陣子了。大概是這個章節讓我回想起過去的工作,因而感到特別熟悉。
沒有什麼比剛旅行回家的人更惹人厭了。因為他太喜歡自己的旅程,所以想要全部都跟我們分享——而我們最不想聽的,正是他的「全部」。
我讀著這段話,不自覺地笑出了聲。我心裡想著,啊~原來這就是我很討厭看遊記的原因嗎?
在這個章節中,作者舉了一些他認為寫得很優美的遊記段落。說實話,我也認為大多真的都寫得很美,即便是翻譯,仍然一邊讀、一邊讚嘆;每讀完一個例子,幾乎再度顛覆我過往對於「遊記」的理解與想像。
我或許有點太浮誇了。在美國中西部各州才剛遭受大洪水肆虐時,英國旅遊作家喬納森・拉班(Jonathan Raban)舊地重遊,並描繪當時的景象。
⋯⋯住在這裡的人要賦予密西西比河性別時,往往不會反覆無常,幾乎毫無例外地會賦予它自己的性別。「你最好尊敬大河,否則他會把你吃了。」看守水道閘門的工人大聲說道。「她脾氣很壞——我們這裡很多人都吃過她的虧。」素食餐廳裡的女服務生說。當艾略特寫到這條河就在我們心裡時(相對於海洋在我們身邊),他其實寫到了密西西比河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個事實;當他們對陌生人誇口說這條河是多麼地肆無忌憚,多麼地摧枯拉朽、製造麻煩,造成了多少的洪水氾濫、人員死傷,其實他們話裡還有一個弦外之音:我心裡正有這股衝動去做這些事情⋯⋯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擷取自《非虛構寫作》
不曉得看完這段,你還覺得我浮誇嗎?(笑)
人和地,正是大部分非虛構文類的兩大主要支柱。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一定在某地發生,讀者一定會想要知道這個「某地」的樣子。
作者特別強調一個寫遊記的原則:「保持客觀的目光」,因為如果文章只是紀錄旅途的每一件事,就只有當事人會著迷,但是旅遊作家要做的,是學會控制主觀的自我,並專注提供重要的細節。
最後引用作者在書中講的一句話:「不要害怕去寫那些你覺得已經被人寫到不想寫的地方。除非你真的寫了,否則那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地方」。
我想,在讀完這個章節的最大收穫,是我開始相信,任何地方都足以成為一篇好遊記的絕佳題材,無論是家裡附近的菜市場、購物商場,甚至是當地游泳池,只要我們能夠挖掘到這個地方的獨特之處,以及能夠與生活在當地的人聊個天、建立連結。
好文章就是好文章,不管是以什麼形式呈現,也不管我們怎麼稱呼它。
作者分享到,他不認為非虛構寫作比文學創作更低人一等的想法。他認為現今多數的作家撰寫的、販售的,以及讀者想看的大多是非虛構文類的作品。作家普遍描寫的是社會的當前狀況,而人們普遍想看的,也是跟他們生活有實質相關的內容。
作者來自美國,他說的自然是美國當地的書籍銷售現況,但我認為,從多數台灣書店的暢銷榜來看,這個現象在台灣也是成立的。
其實我很久以前也有這樣的困惑。對於人類世界而言,非虛構文類的作品,是不是不如小說、詩歌來得有價值?但是隨著開始大量閱讀、撰寫新聞報導、人物專訪⋯⋯等不同的寫作形式之後,我好像漸漸懂得非虛構文類的美學,及其乘載的價值和重量。或許是因為有了這段困惑與質疑的經歷,讓我在讀到這個章節時格外深刻。
對於大部分學習寫作的人來說,那條路就是非虛構文類,讓他們可以書寫所知、所見、所聞;對於年輕人或學生來說,尤其如此,因為他們更樂意書寫跟自己生活有關或是適合他們天性的題材。
讀完這個章節、讀完整本書,我認為作者最想提倡的,不外乎是希望大家可以放下偏見和自我質疑,因為在寫作這條路上,真正重要的終究是,持續探索、找尋適合自己的文類,無論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以及世人如何稱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