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驚悚｜軟的東西

　　伊恩（Ian）一下子要接受的訊息太多了，他知道他躺在什麼東西上面，總之他在移動。伊恩的眼睛現在一定腫得不行，他猜。天花板上的白燈照著順序的經過，不斷刺痛他的雙眼。

　　他聽見媽媽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累了，他不打算回覆。他太累了。

五月十七號

　　伊恩跟著母親回到了鄉下，母親說是渡假，順便看看老外公。但伊恩早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家中的殘亂不堪，加上媽媽把手指上的戒指給丟掉了。伊恩其實都知道；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甜心，你看，」母親拉著伊恩的小手臂，指向那公車站對面的大湖。「我跟你一樣大時，它更大些。」

　　伊恩點了點頭。

　　母親帶著小伊恩走了三十分鐘的路程，半路母親甚至把高跟鞋脫了，用兩根指頭這麼掛著鞋子的，一路走著。伊恩他想，這裡太鄉下了，而媽媽太美了，她與這裡格格不入。

　　直到母親的膚色絲襪走破了，而在眼前的，是一間規模不大的別墅，但夠了。這跟伊恩想像中的鄉下小木屋不一樣，母親說這裡是老外公的家，也是曾經她小時候住的地方。

　　關於老外公，母親不斷告訴伊恩：「老外公話不多，因此只要他說話就要聽，」「老外公的皮膚皺皺的，看起來或許有些可怕，但是他肯定會很疼你的，」「喔對了，老外公話不多，所以他說的話你一定要聽。」

　　伊恩點了點頭。

　　老外公慢慢從庭院走出門，後面跟著一位管家。他拉開木製大門，「好久不見了，凡妮莎（Vanessa）。」他咬字清楚的，先是跟母親打了招呼。爾後他彎下腰，看著伊恩的大眼睛說著：「你好，小貴賓。」

　　「你好，外公。」伊恩說。老實說，伊恩很喜歡老外公，從第一眼開始，他覺得外公只是老了些，他的儀容、行為舉止、咬字，都相當得體。他能肯定老外公年輕時一定是一位好紳士。

　　外公向他點了點頭，「歡迎回來，」管家提著他們的行李，而老外公拎著伊恩一起進門了，母親則仍然拎著那雙高跟鞋，跟在管家之後。

六月七號

　　伊恩很常待在書房裡。

　　他喜歡翻老外公的藏書，他可以在書房裡耗掉大半時段。

　　但今天老外公也進到了書房裡，「你跟你媽媽真的很像。」之後他讓伊恩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準備念本故事給小伊恩聽：「好了小調皮鬼，你想聽哪本？」

　　「有《金銀島》、《格蘭特他們家》……嗯？」伊恩在老外公講完前，先拿出了一本很舊的皮裝小說，不厚。但是頁面泛黃的很嚴重。「……小伊恩想聽這個？」伊恩點了點頭。

　　老外公的臉糾結成一團，「真的想聽？」伊恩又點了頭。

　　再更久之前，十三州的小村落有個很美很美的湖，遠方看，藍得如同夢裡那般藍，近觀，水質清澈得看得見魚兒游。那邊的居民將其稱之為納韋爾大湖。在七月的一天晚上，那小村落發生了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有對蘇氏雙胞胎的弟弟失蹤了。

　　居民找了整整兩個禮拜，依然空手而歸。

　　有人說，是哥哥把弟弟帶到了納韋爾大湖邊給溺死了，因為哥哥覬覦那祖祖父留下的豐厚財產；也有人說，是弟弟先天的長相畸形，受不了跳湖自殺了。

　　雖然沒有真正的理由、故事，能證明弟弟是怎麼死的，但是他的死似乎與納韋爾大湖脫不了關係。這件事情之後，住在湖邊的居民陸陸續續發現家裡養的家畜，數量不斷減少。

　　最後屍體都會在湖邊被發現，殘缺不堪、一塊塊的屍體。

　　從此，村內居民認定大湖有兇手仍在那兒守候，等待下一個受害者。甚至納韋爾大湖設計出各式各樣的傳說，去保護後代、再後一代。

　　老外公唸到這裡就停了，準備將書放回書架上時，有張照片從脫頁邊滑出。小伊恩還來不及看清楚照片內容，老外公就把照片踩住。「小頑皮，」老外公說，「這裡我來收拾就好，趕緊去睡了。」

　　伊恩看著老外公的表情，比平時都還嚴肅，他嚇得跑出了書房。在走廊喘口氣之後，他偷偷爬回去書房門口，並且在門縫悄悄地看著──他看著背對門口的老外公拿著照片，長嘆了一口氣，接著收進了抽屜裡，好好地上鎖，就怕別人再拿出來一樣。

　　之後老外公將鑰匙收進了西裝褲的口袋裡。

六月二十一號

　　「外公，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怎麼了，小調皮？」

　　「納韋爾大湖傳說有哪些？我想聽。」

　　「……真的想知道？」

　　「想。」

　　「也好，起碼這樣你不會敢靠近湖邊。」他咯咯笑著。

　　「才不會。」

　　湖邊有個怪獸／他喜歡吃軟的東西／特別是雛雞，你、你懂我的意思嗎？／小伊恩？／他可不吃米布丁／果凍／乳酪／他喜歡吃雛雞／懂嗎？

絕對不要靠近湖邊／小伊恩

七月五號

　　小伊恩第一次做出這麼刺激的事情，他的心臟碰碰的跳著，像是要撞出胸腔的感覺，他喘得不得了。小伊恩從老外公的西裝口袋偷出了書房抽屜鑰匙。

　　他興奮極了。

　　他趁母親、老外公熟睡時，悄悄的溜下床，踩得步伐輕得不得了，避免木質地板發出嘎吱聲。最後才能進到安全範圍──有地毯鋪陳的走廊，他想要知道那張照片到底是什麼。他真的想知道。

　　伊恩找到了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兄弟，但是其中一個人的嘴型整個歪掉了，醜得不得了。

七月二十一號　上午九點

　　小伊恩答應母親會在下午三點前回到家。

　　他跑出門，並且用老外公塞給自己的零用錢去買了五隻小雞，牠們又小、又脆弱，伊恩摸了摸牠們翅膀，並將牠們裝進布袋裡面，一路揹著，跑向了媽媽當初來到鄉下最先看到的大湖邊。

　　伊恩希望怪獸能出現，就算他知道這整件事是傳說、是故事的機率有多大。

　　大湖遠看藍得如同伊恩夢到那般，湖面上陽光閃爍著；他坐在湖邊，拿著芒草逗弄著那幾隻雛雞。近看水清澈得不得了。伊恩把雛雞放好、確定牠們不會跑掉，之後用手當枕頭，安然地睡著了。

下午一點

　　伊恩被晃醒了。

　　「醒醒，」一個男孩的聲音，「這裡不能睡覺。」

　　他揉了揉眼睛，正面看了一下叫醒自己的人。是一位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男孩。「你好？」伊恩說。

　　「嗨。」那男孩回覆。「我看你帶了一些小雞，」他說，「我可以玩嗎？」伊恩迷茫得看了看那男孩，又看了看那一袋雛雞。點了點頭，「可以。」伊恩說。

　　那小男孩興奮得不得了，馬上抓了幾隻小雞到手上把玩著。

　　「牠們好小，好脆弱。」那男孩說。

　　「所以你要小心點。」

　　「嘿，你是新面孔，你叫什麼名字？」

　　「伊恩，我叫伊恩。」

　　「我叫亞森（Aresen）。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嗯。」伊恩搖了搖頭。

　　「為什麼？」

　　「我想去湖上。」

　　「我也要！我也要！」亞森興奮地晃著手臂。

　　「……我沒有船。」

　　「……」亞森思考了一下。

　　接著他興奮地尖叫，「有了！有了！」他指著離他們不遠處的一艘小船，看起來很舊，但是並沒有破裂，總之能用。

　　「這下可以帶我去了嗎？可以嗎？求求你！」亞森苦苦哀求著。

　　「嗯。」伊恩點頭。

下午兩點

　　亞森與伊恩帶著雛雞一同滑到了湖中央。

　　他們就這樣待在湖中央好幾分鐘了，可是一直沒等到事情發生，伊恩開始有些失望。表情都在臉上寫得一清二楚。

　　亞森摸了摸下巴，他在找話題：「嘿，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看書。」

　　「這樣呀……跟我差好多呢。」

　　「那你喜歡什麼？」

　　「吃軟得東西。」

　　亞森咯咯的笑著，並且露出了那長得參差不齊的牙齒，又尖、又粗。

　　伊恩一下子要接受的訊息太多了，他知道他躺在什麼東西上面，總之他在移動。伊恩的眼睛現在一定腫得不行，他猜。天花板上的白燈照著順序的經過，不斷刺痛他的雙眼。

　　他聽見媽媽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累了，他不打算回覆。他太累了。

　「伊恩只是力氣透支了，」那位護理士拿著報告說著，「聽說最後伊恩是順著水流一起沖上岸的。」

　　母親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

　　而在櫃檯填寫表格的老外公，手顫抖得不得了。最後在監護人簽名那裡，他毫不猶豫的簽下了名字──亞爾維斯‧蘇歇。

　　跟那失蹤的雙胞胎的姓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