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春曉上陽明,沿著士林仰德大道盤山而上,來到一處古樸的中西合璧設計別墅,白牆藍瓦兩層樓房,有園林風格的庭院,私塾式的小講堂,後院遠眺台北盆地,越過淡水河,大屯山靄靄立於視線盡頭。在這後院,有處小墓地,睡著這別墅的故主——文學家林語堂先生。林語堂親手設計了這座林園亭樓,名之「有不為齋」,既有中國的琉璃瓦屋頂,也有西班牙風格的陽台,又有希臘式的廊柱,以及德法式的窗櫺。整個環境呈現林語堂的鄉居生活嚮往「短短橫牆,矮矮疏窗,癕楂兒小小池塘,高低疊障。綠水旁邊,也有些風,有些月,有些涼。懶散無拘,此等如何,依闌幹臨水觀魚。風花雪月, 盈得功夫,好炷些香,說些話,讀些書。」(林語堂,樂隱詞)這是中國文人歸野的傳統,也呈現林語堂的一生。這首詩,這座樓,顯出林語堂的自我人生定位——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
林語堂生於福建的大山大水中,家鄉在山谷中一小鎮。這純樸的鄉下,卻有美國的宣教士來到其中,建立教會,傳揚基督福音。林語堂父母因此歸入基督名下,母親勤儉持家,熱心研讀聖經,遵守聖經教訓。父親是挑夫,也是位帶職傳道人,宣教士不在時,他就是代理牧師了。父親不論在家鄉或外出工作,都不忘帶聖經,傳主道。林語堂在這濃濃的基督教家庭成長,卻仍是頑皮的村童。宣教士在美國募得一口鐵鐘,運到小鎮掛在教堂頂。沒事時,林語堂喜歡和六個兄弟爬到屋頂敲鐘。村中有個落第的儒生,蓬頭汙衣還吸鴉片,聽到教堂鐘聲期期以為不可,認為洋教入侵毀我中華。於是也募款修得一小廟,沒錢買鐵鐘只得一大鼓。於是只要聽到教堂敲鐘,儒生就舉槌擊鼓,曰「耶穌叮噹佛隆隆」。林語堂兄弟們為與之抗衡,輪流上陣敲鐘;儒生這邊僅一人,鼓打累了,只得敗下陣。林語堂兄弟不是為了「宗教戰爭」,僅僅為了童時樂趣。
因著與傳教士的接觸,林語堂喜歡讀英文,在那私塾時代末期,讀完了基礎國學四書五經,林語堂在父親借了一百大洋支付學費下,到上海聖約翰大學。林語堂天性稟賦,在中學時特喜數學幾何,有理工頭腦,後來他曾設計出中國第一台中文打字機,可惜未生產。但個性灑脫不喜束縛的的他,承傳父親的思想開放善於夢想,他讀聖約翰大學文學院,主攻英文。同時也在神學院修課,他提出許多信仰問題,不見容神學院的傳統教師,神學院老師建議他不要讀神學,因他太反骨,半「驅逐」的打發他離開神學院,林語堂因此沒當成牧師,卻因此驅使他向另一個人生信仰大旅程走去,如同哥倫布的大航海,發現各處新大陸。
與妻子廖翠鳳結婚後,林語堂英文文學之旅從上海聖約翰大學啟程,到了美國哈佛大學,第一學期各科都是A等成績,因著獎學金被取消,到了法國,在一次大戰結束的法國「勤工儉學」半工半讀。後自修德文,研究語文學的林語堂德文很快上手,還自書德文信函,申請到德國耶拿大學,與妻子過了一段自由快樂的學習生活。一學期後又轉萊比錫大學。這遊學年代,使林語堂學術突飛猛進,登得知識高峰。獲得博士學位後,他回國到北京大學教書,並從事古漢語音韻研究。林語堂領受到自己的使命是把中國文化文學翻譯成英文介紹給世界。他用英文寫作小說:《京華煙雲》,《朱門》,《風聲鶴唳》是為林語堂三部曲。其他介紹中華文化的《蘇東坡傳》《武則天傳》和不計其數的各種文學評論,大大的讓西方認識了中國。他還編輯出版過《林語堂漢英辭典》,鼓勵國人以英文寫作。他以自己是中國人和擁有中華文化為榮,在美國客座教書時,課堂上不斷講中國文化有多優秀,讓一位美國女學生很反感,提出問題:「難道美國沒有比中國好的東西嗎?」林語堂想了一下回答:「有,美國抽水馬桶比中國好!」
林語堂的「幽默大師」尊稱,就像這樣的言語及書寫被傳開。林語堂是第一位將英文Humor譯成中文「幽默」的人,並大力推幽默語言。而他信仰的歸宿——基督教,是幽默中帶著嚴肅的追尋結果。他說到:「我曾在甜美、幽靜的思想草原上漫遊,看見過某些美麗的山谷;我曾住在孔子人道主義的堂室,曾爬登道山的高室且看見它的崇偉;我曾瞥見過佛教的迷霧懸掛在可怕的空虛之上;而也只有在經過這些之後,我才降在基督教信仰的瑞士少女峰,到達雲上有陽光的世界。」經過大旅程,林語堂終於回到心靈安歇的基督港口。
(本文刊登於《每日活水》月刊2020年8月,校園書房出版社。2023年4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