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家用品零售店一起排隊,亞熱帶的苦悶被隔絕在這北歐的藍色招牌下,那裏陳列了許多關於家的樣貌,而你們想要的,卻是那純粹屬於你們自己的想像,純粹屬於你們自己的可能。
在收銀檯前機械動作的橡膠輸送帶,也因為承載著兩人共有的將來約定而生出了血肉。看著購物車底下橫躺著的床架,你彷彿看見了木色包裝下的搏動,是炙熱的心在搏動。
「是心臟的臟,不是葬禮的葬」,你心想。
那是張單人加大的床,雙人床擠不進你們小小的房間,即便是單人加大,也不影響你們,你們既然決定徹夜擁抱,怎會需要填補剩餘空間?
你們睡的位置有時會換邊,但大多時候你習慣左邊,她習慣右邊,有人來借宿時,你會睡在屬於她的那邊;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不讓其他人留下不屬於你我的氣味,在你的位子。
你們甚至嘗試背對背躺著,讓彼此離的好遠,來衡量這張床的大小。
「這張床夠大,你看,還可以吵架。」 即使是單人加大的床,也還有空間能讓兩人躺著不碰到對方,你們翻過身看向彼此,相視而笑。
「對啊,而且它的木條還蠻穩。」
「來自瑞典的森林,不是挪威。」
「對,是瑞典,不是挪威;你知道Norwegian wood的意思是廉價松木,挪威的森林是錯譯,但這個錯誤卻讓它有⋯⋯」
耳裏是她的聲音,可你注意的是她嘴唇上的那一塊小小的斑點,像一滴可可醬在你舌上暈開,化作嘴裏絲絲青甜。
你想未來某天,單人加大的床會離開你們小小的房間,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雙人床,是一段新的進展,你們可能開始覺得雙人床也有它的意義在,因為在神聖誓言的約束下,更大的床能讓形影不再離的兩人有更多屬於自己身體的空間,又不會讓你們錯過一起入眠的時刻。
她不在的時候,你得要躺在她習慣的那邊,那裏有你習慣的氣味,你才能夠安心入睡。
她永遠不在的時候,你得要躺在哪邊?哪裏有你習慣的氣味?怎麼才能安心入睡?
你知道單人加大的床終究會離開你們小小的房間,卻沒想過會真正成為另一座單人的世界。你依然習慣睡在左邊,但你失去了延續這個習慣的任何理由,像對幻影跪拜,像對虛無祈求。
之後,你在每個渴求入眠的夜裏成為那剩下的最後一個。
單人加大的床,兩人緊擁下綽綽有餘,而當你只能緊擁自己的體溫入睡時,冰冷黑夜的刺會從窗縫裏鑽入,隻身的大小無法佔滿這整張床,但荒蕪卻會附著夜幕佈滿你的單人世界。
單人的床,加大的卻是痛苦。
那個時候,你在單人加大的床上無力抵抗,一晚又一晚痛苦,一晚又一晚老去,一夜又一夜朝死亡逼近,在天亮之前都無法入眠的眼裏,躺在一夜又一夜的北歐荒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