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端照,美人容貌皎好,玉體柔膚凝脂,吹彈可破,體態輕盈,纖弱婉約,如楊柳扶枝,惹人心生憐惜。
梳著主子頂上香霧雲鬟,宮女小娟直是嘖嘖稱讚。
「果然是當今聖寵的容嬪娘娘就與眾不同,絕代風華,難怪皇上會對娘娘有所眷戀,連奴婢見了,也不得不多對主子有幾分憐惜。」
容嬪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一手撥弄著髮際雲絲,並說道。「說皇上對本宮有所眷戀,倒也不盡然,昨夜皇上不就要豔貴妃伴寢了。」
也因此讓豔貴妃有機會於第一時間在皇上耳邊搬弄君妃的是非。
「娘娘可別多想呀!」小娟繼續梳著主子的三千雲絲,一邊道。「那是因為貴妃娘娘在皇上的心裡德高望重,足智多謀,連皇上也不得不稱貴妃娘娘為後宮第一謀士,而且三皇子的能幹是眾所皆知的,加上貴妃娘娘雖已有些歲數了,但風韻猶存,皇上是不得不把豔貴妃放進心坎深處裡去的。」
小娟雖才年少,入宮時間也才短短一年餘,卻深知宮中道理,更知得幾位坐擁宮中大權的妃子虛實。
「這倒是。」容嬪發閒得開始逗弄她的金蔥玉指。
「其實,也是貴妃娘娘在宮中待久了,才贏得皇上的敬重。」打理完主子的秀髮,小娟擱下了雲篦。「若是娘娘您也能早些為皇上懷上龍種,常常在皇上身旁替皇上消愁解悶,等日子久了,娘娘便也贏得皇上的敬重,到時便隨娘娘在宮裡呼風喚雨了。」
「哪那麼容易呀!」容嬪起身,讓小娟替她更衣。「就算本宮有幾分能耐,那也得瞧瞧皇上能延壽多長。」
皇上已近逢花甲,且近日龍體欠安,她實在不敢指望。
「娘娘,您可別咒著皇上,若是給嫉妒娘娘的外人聽了,怕又在皇上耳邊搬弄唇舌。」小娟壓低嗓聲言道。
「妳怕受本宮的牽連?」
「才不呢!」既已被分配娘娘身邊服侍,她絕對忠心耿耿,怎敢有他想。「奴婢命賤,隨時可為主子獻命,但娘娘可就不同了,娘娘貴為金枝玉葉,要是輕易就香消玉殞了,任是誰都會替娘娘感到心疼的。」
容嬪又言。「聽說君妃當初得寵時,也是不少人如此奉承她的。」
「奴婢所言乃出自肺胕腑,才不是奉承呢!」小娟辯道,同時也為主子更衣完畢,正整理著床鋪。「再說,君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用金枝玉葉來形容她,真是太抬舉她了。」
容嬪問道。「你們奴才們都是那麼輕視她?」
「何止是輕視她。」提及君妃,小娟輕蔑道。「就連她幫咱提鞋子,咱們都還怕鞋子被她的髒手給弄污了。」
聞言,容嬪咯咯莞薾。
見主子芙蓉笑靨,小娟也受其感染,嘴角微揚。「主子,棉被都弄好,早點睡了唄!」
「嗯!」
容嬪方準備就寢,門外廳堂便有太監小曾子傳報。
「娘娘,六皇子求見!」
主子尚未有反應,小娟倒先噘著嘴,頗有意見。「那麼晚了,六皇子還來做什麼?難道不懂得要避嫌嗎?」況前君妃這前鑑不遠。
「小娟,住嘴!」容嬪叱聲。
「是。」聞主子語氣,顯然是對她不悅,小娟只得低著頭,前一刻的強勢已然化去。
容嬪吩咐小曾子。「好好的招待六皇子,本宮待會兒就去見他。」
「是。」小曾子依命辦事去。
「小娟,替本宮重新打扮來。」
「這……」小娟仍覺得夜深見其他男子,哪怕來者貴為皇子,她仍覺得不妥,但又見主子因她的遲疑而更顯得不悅,只得同意。「好,奴婢準備去。」
小娟不甘願的為容嬪,重新更衣梳頭,容嬪見得鏡中玉影,感到滿意萬分,才出了寢室,去廳堂接見六皇子。
六皇子胤齊見容嬪出現,也先是按照慣例的行禮。
「兒臣向母嬪請安,母嬪吉祥。」
容嬪仍是站得直楞楞,不肯坐下。「論年紀,本宮不及六皇子,怎能讓六皇子先向本宮行禮呢?」
胤齊無意領會容嬪口中不悅的情緒,直云。「但論軰份,兒臣不及母嬪,也當是讓兒臣向母嬪行禮。」
「可是論出身,本宮乃商賈之後,士農工商排在最末,更不及六皇子顯貴,也不當由六皇子先向本宮行禮。」
胤齊仍保持心平氣和。「可論現在地位,受寵的嬪妃怎說也壓得過平凡的皇子。」
容嬪不屑其所辯稱,「是呀!今日本宮能凌駕於你之上,全都得拜你所賜。」
語帶雙關,她其實更想說的是,「敗」他所賜。
胤齊心裡著實明白,容嬪心裡仍對他前些日子的所為深深存有不滿,每回見面開頭寒喧,她都非得酸他一回不可。
「兒臣不敢擔當這份功勞。」照舊,他皆以虛與委蛇的態度應付開場。
「料得你也不敢當。」容嬪這刻才肯安份坐在廰中的貴椅待客。
一旁的小娟替容嬪及六皇子奉上茶水,容嬪啜了一口,便再開口。「幾天不見,到哪兒蹓躂去了?」
「替父皇去京城外辦事,途中耽擱了一會兒,又拖了兩天。」胤齊如實直述。
「耽擱。」容嬪又開始借題發揮。「怕是又去物色了幾個姿色更勝本宮,出身更不下於本宮的女子去了。」
「怎會?」胤齊也才喝了一口茶水,又得繼續和容嬪耗盡唇舌。「天下能像母嬪出身不低,人品才性兼修的女子已不多見,且可遇不可求,兒臣何須再費心思去尋覓呢!只怕,也是海底撈針。」
「既然如六皇子所言『可遇不可求』,那為何六皇子明明已遇到了一個,卻還是親手供奉給他人呢?」容嬪不禁語帶些許激動。
也是在話脫出口之後,容嬪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她不該見到六皇子,言行就開始旁若無人以示之。
於是,她向在場的奴才道。「你們都下去,待會兒有事,本宮會喚你們前來。」
小娟與小曾子只得退下。
是時五更天,容嬪寢宮的大廳,也唯她和六皇子獨處。
胤齊見旁無他人,也忿忿道。「我早和妳提醒了,他日我要是能飛黃騰達,甚至如願繼承皇位,更加不會虧待妳,妳這回是在怨我什麼?」
容嬪聽了,也是氣沖牛斗,可當下天外曚曚亮,四周人靜,她不便大聲呼喝,只得含淚把怨念往肚裏嚥下。
「怎麼?旁無他人,你就不把本宮這個母嬪放在眼裡。」甭說「兒臣」了,連「母嬪」這個敬辭都自動省略了。
「可妳也沒必要在他人面前透露了虛實,要是給他人瞧出了端倪,你我二人還須在宮中求立足嗎?」胤齊反唇相譏回去。
「你我?哼!」容嬪當下也顧不得其它。「怕是只有『你』吧!」她撇過頭去,不願直視他。「待得皇上百日之後,本宮住進了寡婦居,到時你若成了九五之尊,坐擁後宮佳麗三千,手握朝中大權,那會顧及到本宮生死?」
「誰要妳住進了寡婦居。」胤齊解釋道。「現在皇后新死,后位懸虛,妳若是坐上了后位,父皇百日後,妳自然是皇太后,也能和我同享福貴。」
「要我當上皇后?」容嬪就算聽了數次,也難以被說服。「你也不動腦筋想想,論年歲、論資歷,哪個輪得到我?」
即使有那麼一天,還得看落在皇上駕崩前或後。
「總會有那麼一天,妳若是苦熬了這段日子,還怕皇后這個位子不是妳的嗎?」
容嬪仍是聽不進去,語氣帶酸。「我都不知道我有天大的本事能母儀天下,你倒是挺能洞著先機的嘛!」
爭論至此,見她仍是不可理喻,胤齊不免更為憤怒。「是,妳的確是沒多大的本事,要不怎會君妃、歌妃一入宮就冊封為妃,而妳只能冊封為嬪。」
容嬪聽了,更出言反駁。「你也沒多大本事,要不然,也無須在此刻用到美人計,以討好皇上。」
「妳……」算了!他不想多做無意義的爭辯。
人人說,孩子年幼時,乃是子憑母貴,偏偏他生母早逝,使得他在宮中無所憑恃,和其他皇子相較,縱使他才能顯著,仍是矮人一截。
但,容嬪不想就此算了。「況且,你在宮中日子生長,怎會不曉得一入宮的女子頂多只能封得才人、婕妤,能封妃封嬪,已是莫大的恩賜。你這是嫌我做得不夠好?」
「的確是不夠好。」胤齊搶在她字尾開始反駁。「妳若是做得夠好,為什麼昨天為皇上侍寢的人不是妳,而是那個老妖女?」
言及此,容嬪愕然,狠狠地盯著他。胤齊見她不語,也體認到他的失態,即使他此刻前來,也只是想質問她這一句,可在這節骨眼,露骨問了,他也認為不妥,眼下只得噤若寒蟬,不再加油添醋。
凝視他半晌,容嬪啓齒冷言云。「你就那麼喜歡看著我陪其他的男人睡?」
胤齊否認,不敢正對她的目光,更不敢發語。
可是他的默然,更揭起容嬪的怒濤。「你說話啊你!你就是喜歡看著我陪著其他的男子,喜歡看著我向其他的男子撒嬌,喜歡看著我為其他的男呼呼手、呼呼腳的。」
容嬪早已聲淚俱下,胤齊都只得視而不見。
面對胤齊如此漠視,容嬪頓時備感心寒。「好,以後我絕不住進寡婦居。」
胤齊聞此,以為她願意採納他的想法,面容不自禁流露出欣悅之色。
可他錯了,簡直錯得離譜,他的欣悅,瞧進她的雙眸裡,更顯得刺眼,同時更把她打入萬丈深淵。
「可是,我也不要當皇后。」瞥見他露出失望神情,容嬪心裡稍有幾分莫名的勝利感。「待得皇上駕崩後,我立刻出宮,去當紅唇千人嚐、玉臂萬人枕的名妓,以稱你的心、如你的願。」
容嬪言出至此,右頰立即挨上了胤齊一掌。
此掌出力極大,逼得她差點踉蹌一跌,幸巧身旁即有椅了可成支拄,否則就要在他面前失態。
要她在他面前失態,簡直要她性命。再說,方才盛裝接見,不就為了等待他一個後悔的表情,縱使只有一秒,她也心滿意足……
但,她失算了此步,她再也盼不到,也得不到。
在出掌的當下,他也後悔了,後悔他的衝動。也怪他自己嘴硬,始終不肯向她道歉。
開口,他只佯裝語氣平和說道。「方才那些氣話,今日說了當個發洩就罷了,在他人面前,這話可不能隨意說。」
「本宮明白,還需要你這個晚輩提醒。」容嬪只微拍發紅的右頰,當被蚊蟲咬了一口,顯得若無其事。接著,即是再對他出言不遜。
是他先求和,沒必要重點戰火。「既然母嬪明白,自然不須兒臣提醒。」
「當然,要不,就打亂六皇子的如意算盤,本宮的犠牲也白費了,怎麼算都不划算。」
「是,看來母嬪真的明白了。」
再來,容嬪冷不防的摑他一掌,胤齊默默接受,不還手。
容嬪冷漠說道。「本宮曾經受你兩掌,先前那掌本宮不想和你計較,可今日這掌,本宮不得不計較,畢竟本宮好歹也是你的母親,是你的長輩。」
「是。」此情況不容得他置喙,只得應允。
「他日若對本宮有不敬行為,本宮不只單純的以牙還牙便了事了,你好自為為之。」
「也盼母嬪謹守對兒臣的約定。」
明明是他破壞山盟海誓在前,又要她謹守約定在後,容嬪不免覺得可笑。
但,眼下已不適合她發作,只能繼續冷言以對。「本宮明白自己的處境,還要你這個晚輩教訓?」
容嬪瞪著他,有殺氣直逼,胤齊自覺於情於理皆虧,唯有甘落下勢。
她啜了一口茶水潤潤口。茶水涼了,可是她的心境益發寒涼,自然也不覺得茶水是冷的。
「本宮做事向來有分寸,不勞六皇子為本宮操這個心。」
「是。」
他的唯唯諾諾,讓容嬪覺得自討沒趣,便直喊道。「小娟!」見外面無聲無影,她再喊一次 。「小娟!」
叫了第二聲,便見小娟匆忙倉促趕來。
「主子有何吩咐。」
奴婢手腳怠慢,害她又得多喚一回,於她無益是火上加油。「本宮累了,還不快點服侍本宮入寢。」
「是!」
「自己知道怎麼回去的,不需要為娘的送客唄!」容嬪不願多看胤齊一眼。
「兒臣告辭。」依照慣例的道了聲告辭,胤齊便走了。
胤齊走了,可是容嬪的心不是輕易就可平復了。
仰賴小娟勤快,快速就為容嬪重新打理妥當,這回,主僕間毫無任何言談。正當容嬪欲上床就寢,小娟忽見桌上方送來的甜點,便問了聲。
「主子,要不在睡前嚐嚐皇上剛命御饍房為主子特地做的甜點?」
「不吃!不吃!」容嬪忽又怒聲大吼。「妳若是想吃的話妳自個兒拿去吃,我才不希罕吃呢!」
「呃……是!」小娟嚇著了,沒料到平時和和氣氣的主子,也會鬧那麼大的脾氣。「主子不吃,奴婢就先擱著,等主子醒了、餓了,再吃就好了。」
「妳是沒聽進耳兒,不吃就是不吃。」任何事和皇上著上邊都讓她大動肝火。「拿出去餵狗都還差不多呢!」
「這……」餵狗?主子就算現在得寵,便出言對皇不敬呀!
瞧小娟遲疑不動,容嬪更顯得怒氣橫生。「是,就是拿出去餵狗。還有,妳也出去,我不想見到任何人,我想要一個人靜靜。」
「呃……」她確定她沒聽錯了。「奴婢不打擾主子歇息了。」
語畢,小娟便帶著甜點,快步離開了容嬪寢間。
哪知一出房門,即被一個人影給嚇著,手中甜點差點拿不穩。
「小曾子,原來是你呀!」嚇人者,蓋小曾小是也。
「怎不會是俺呢?」小曾子沒好氣的說。怎麼?他的模樣偏是容易嚇著了人嗎?她也不是頭一回看見他。
「好端端的,何必突然出現,驚駭著了別人?」差點沒把她的三魂六魄嚇得不附體。
「是好端端的嗎?」小曾子狐疑地盯著小娟的小臉瞧了一會兒,想藉此瞧個一二。「俺家方才無意聽了娘娘說話大聲了些,便趕緊趕來了,探個究竟,就怕怠慢了。」
小娟同樣也沒好氣的喃喃道。「你也知道你怠慢了手腳。」
「話說回來……」小曾子回歸正題。「娘娘她是怎麼了?」
「還不是那個六皇子惹的禍,卻還要我淌這渾水,真是倒楣透了。」可不是,六皇子還沒來見主子前,主子和她倆人可是有說有笑,可六皇子一來,主子迅即翻臉,殃及池魚。
跟六皇子有關連呀!小曾子小心翼翼的問了。「小娟,妳別氣了。俺問妳呀!娘娘和六皇子究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節呀?」要不,也不會特地支開他們了。
再者,方才他還在場時,其實也嗅到一觸及發的火藥味了。
「我怎會知道呀!」小娟被問有三不知。
「唉呀!妳怎麼會不知道呢?自娘娘入宮後,都是妳服侍娘娘的。」曾太監不肯就此罷休。
「我就是不知道。」小娟再度重申。「你也甭再問了。還有,方才發生的事,無論如何都該一股腦兒的全忘了,就算娘娘和六皇子有過節,抑或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關係,都和咱們奴才們無關。」她耳提面命道。「要是你把娘娘的事向其他人透露半分,包你不會有好日子過。心裡總該惦記著,咱們往後是得靠誰蔽蔭下生存的。」
「是。」曾太監吃了閉門羮,不多追問。「姑奶奶教訓極是,俺家明白。」
話雖如此,可在小曾子心裡,對容嬪娘娘仍有太多的不明白。
算了唄!主子們的私事,下人也不便過問。早睡去!天一亮還得繼續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