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行　発心の道場　D5

起床打包，七點半準時下去用早餐。

豐盛、家庭味的傳統日式早餐，雖然很想但沒辦法全部吃完。用餐完畢，我詢問現在可以付款嗎？大叔說都可以。

奇怪大家都不急著收錢，明明在這裡要落跑還滿簡單的。

或者說，大家對於遍路行者的操行可能有一定的信心？

再度整裝，發現自己可以搭上早一班的公車。

這一天要從「上鮎喰」站接續路程。

從前一天有利用過的全家便利商店旁邊的巷子轉進去，經過一座學校，轉上山去。

在車道上走著，不久在左側看到草叢中有缺口。往前順行也是遍路道，雖要繞一大圈但相當平穩。不過我選擇左轉，要走的是地蔵越遍路道。

地圖上的紅色虛線（步行遍路專用道的標示）短短的，以等高線範圍看來也「只」是一座小小的山丘，本來預測應該還好，沒想到一下子遇到了連續陡上，立馬開始喘吁吁，趕緊又找地方停住，脫了保暖層，也把登山杖取下來用。

陡上急下幾番，心裡不大樂意一早出發就全身汗水淋漓，卻也只能繼續前行。每一個轉彎都期盼是最後一個彎，每一個坡（不管是往上或往下）都期待是最後一個坡，終於在前方不遠處看到樹蔭間打開一片天，我從車道旁邊的底下冒出頭來。

或許很多人也在此整裝。這一塊的路邊被遍路者踩出一塊少有草的空地。我在這裡又收起登山杖，補充水分。

至此確認背包上有便利的登山杖掛點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尤其對我這樣平衡不佳膝蓋不好的人來說。

漸漸的，路程從山間下到河邊。走在堤防的下緣，視野不甚開闊，只能摸索著偶爾可見的標示前進。（雖然說視野開闊了也是看不出來，但總之是一種精神上的感覺。）還好，沿路拿著地圖，算是都能找到相對應的地景名稱，如德島縣文化之森綜合公園，八萬南小學校。出現以上的設施，同時也就表示接近住宅區，有好幾次我就從人家房間的窗外經過，或可以隔著薄薄的樹籬聽見庭院裡住戶說話的聲音。路上遇見一些運動或騎腳踏車出門購物的人，但依然沒看到遍路行者。

出了住宅區，往市區的道路要越過許多堤防，因為這裡是大小河川即將匯集之地，左彎右拐的，遍路標示不是很連貫，但也只能一邊不安的猜測一邊走，再度看見小紅人的時候就在心裡說聲謝謝。

總算離開上上下下的堤防與聯通橋，到了縣道136，誤以為就此容易許多。於是在犬山口和法花這一帶，我看了路標轉了第一個彎，但到了第二個彎時沒看到指標，疑惑著直走。還好到了這第五天步行，我對過往的人的眼神和感覺已經稍微能夠抓了一點點準，正走著覺得很可能走錯路時，我聽到了不遠處一個阿姨對身旁的人說「あれ？」雖然因為距離有一點遠，我聽不清楚（或聽清楚了也是聽不懂）他接下來說的內容，不過可以直覺他的意思是，這條路上怎麼會有遍路行者？

於是我趕緊拿出地圖來比對，果然剛剛應該要轉彎的。心裡感謝著那位阿姨，雖然他的本意不是要幫我，但實際受到了幫助，就真心覺得感謝。

剛剛的經驗讓我又重新戒備了一點。或許也因為如此（當然也不是絕對因為如此），接下來許多比較細部的轉彎、過橋等等的就沒有再走錯。

經過了德島市和小松島市的界標，不久後就上了國道55，鬆了一口氣。

六線道（或更寬）的大馬路旁有容易步行的人行道，車子不斷從耳邊呼嘯而過。雖沒有安全上的顧慮，但真心覺得如果要說無聊的話，這樣的路還真得有點無聊。明明就是直直走，不需看地圖也不用擔憂迷路，照理說會走得比較快，可以短時間就「解決」掉較長距離，卻覺得很奇怪時間過得真慢，怎麼好久了還走不到一公里。

正感到有些不耐，遍路休憩所出現在眼前。

進去歇歇腿，覺得開懷，一下子心情就重新整備好了。

再往前走不久，看見OO食堂系列的店。

路上還經過看起來很美味的拉麵店和烏龍麵店。還沒有在路上的店好好吃過一餐的我其實很嚮往這樣，不過此刻也不是肚子餓不餓的問題，時間還太早（10:30），大家都是「準備中」，還沒營業。

扁著嘴走過，只能放棄。

終於結束了縣道上的路程，鑽進住宅區，又到了山腳下。

看見好漂亮的石板牆。走過去之後，不甘心的倒退回來，還是想拍照留念。

雖然對面的居民露出奇怪的表情，彷彿不解我拍這幹嘛，但不管他，哈哈。

離開了道路狹窄的住宅區，出現了較大的山區柏油路。

分岔處，有一個很大的看板，上面標了十八番恩山寺的位置，並且提醒參拜者，旁邊有私人畜牧場，往十九番的路會經過畜牧場的私人道路，承蒙地主願意讓大家使用，但要小心不要靠近牛舍，以免人畜病毒互相傳染。

從這個看板開始的坡道逐漸變陡。不過到底是車子能走的路，斜度也誇張不到哪裡。

走著走著，在右手邊出現一個貌似失修的山門。

這是下山回望的角度

本來以為會有一個新修的山門，加上地圖上顯示還有一小段距離，就繼續順順的在柏油路上前行，但此時還好我有東張西望的壞習慣，因而發現怎麼往恩山寺的指標在頭頂的擋土牆上？

原來那個山門就是恩山寺的山門，沒有甚麼新的舊的之分。往本堂的路要上到那個在大樹後面，看起來其實不像是開放道路的地方，走到擋土牆上緣，那個從下面看上去覺得不可能有路的地方。

果然走到路的面前才看得到更前面的路。接著我看到往本堂的指標，還高興著呢，忘了「如果連一點點距離都有指標表示接下來的路不好走」這個很少有誤的關聯。

從擋土牆上這一段枯葉覆土的小徑，到有鋪裝的水泥臺階。上完臺階之後就到了嗎？不！本堂雖在正前方，但腳下與本堂有著很大的高度差，中間是樹根與土的原始山徑，兩旁還是杉樹的倒木。

在已經回暖的天氣裡，拖著已經有疲倦感的身體看到這幅情景，原本算是還好的山徑也覺得很困難。我打起精神、氣喘陣陣，一邊爬，一邊看到有寺方人員在不遠處的林子裡處理倒木。他發現我經過，露出很稀奇的神情。

四国霊場第十八番　母養山　恩山寺

本尊　薬師如来（伝　行基大師作）

開基　行基菩薩

宗派　真言宗高野派

本尊の真言　おん、ころころ、せんだり、まどぅぎ、そわか

御詠歌　子をうめる、その父母の恩山寺、訪らがたきことは、あらじな

在恩山寺遇見的參拜者還不算少，大約將近十人左右，不知是否巧合，還以女性居多。

在參拜以及休憩的過程中，看見一位也是女性獨自參拜者。我注意了一下他，發現他也注意了一下我。

參拜已畢，因時間剛好中午，雖然還不餓（大約是心裡急著完成此行最後一番吧），還是決定要坐下來。一是因為腳真的有點累，背也需要休息，二是因為這幾天又受誤餐的教訓，再不能夠冒險了。

稍作吃喝，看見洗手間還要往下到另一端的停車場，有點猶豫。

但也是一路上的經驗，告訴自己不要那麼怕多走照理來說應該真的是一小段的確定的道路，也不能拿膀胱開玩笑。

起身準備去上洗手間，發現那位獨身參拜的女子也剛好往停車場走去，要去拿車。我走在他的後面，擔心他覺得我別有企圖（想要求他給我搭便車之類的），但又不想強迫有點疲憊的腳刻意改變行走節奏，而且下坡路很傷膝蓋，沒辦法替人想那麼多。

在他打開車門鎖的時候，我加快腳步明確的往洗手間方向去。或許是我過慮了，總覺得他似乎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不過我梳洗完畢出來之後，發現他的車還在哩。管不了這麼多，得把握時間回到原路，前往下一番寺院。時間雖然一點也不晚，資料上立江寺距離恩山寺確實也不遠（約4.5K），但遍路就是遍路，沒有到達下一寺之前，一切都未知。

下山的時候，處理倒木的寺方人員依然在工作中。在一間山上寺院裡工作的項目還真廣泛哪。

回到了山門前，迴轉到剛才走錯的、擋土牆下方的路。

不過我記錯了先前大看板上給的路，以為遇見牛舍時，要繼續走右上方的水泥鋪裝道路，就大步邁過去。邁過去的同時，看到路邊有在賣好大一袋才100日圓的蜜柑，果然山上比平地更便宜，實在再也很難忍住。想說最後一段，再背也差不多就是五公里／一小時了。應該可以吧？

有點不好意思的東挑西揀，拿不定要小而多顆的還是大而少顆的。

終究還是得決定。拿了柑子，投了錢，在心底說謝謝，把甜蜜多汁的重量填進背包裡。

唔，真的很有感。

就在填裝背包的過程中，我突然覺得應該要再對照一下地圖。想起剛剛看板說「會經過私人道路」，但這條水泥坡不太像私人道路，是牛舍旁邊那條才像。

 既然又要經過一次牛舍，剛剛捨棄的事情──拍照，就沒有理由再捨棄第二次了（為何？）

總之隔著一段距離好好拍了牛隻們。

沿著牛舍左手邊的遍路標示，接下來就鑽進這樣的竹林裡。

許多傾倒的竹竿，不管身高如何，還真的都有被敲頭的危險。

這一段林間的路，遇見了一些像是登山客的人。因此感覺不像是走遍路，倒像是來郊遊的感覺。

一段路之後，到了這樣的地方。

看不出來高的那條和低的那條是否單純是平行的同一條路的高低兩側，也極有可能漸行漸遠，等到發現不一樣且走錯時，要更改路徑就累了。

還好心中存有這個懷疑，仔細一邊走一邊對照地圖。這確實是兩條不同的路。

我走的高的這一條是很像走錯的對的路。除了因為路面看似平卻極為不平，覺得怎麼有對腳踝這麼不友善的路之外，一邊走，還總是被低垂的樹枝樹葉掃頭，令人懷疑這是否真是可供行走的路。

（接下來的這段記憶我現在已經不是很確定，也因為過程令人不甚舒服而沒有拍照記錄，目前無從查證。如果日後發現有誤會再回頭更正。）

這樣的路走了一陣子之後，到了兩邊都是白色屋子的狹小路徑。氣味非常濃重，但完全看不出來兩側白色房子裡是養什麼動物。只見四周都是一樣的房舍，交錯的路徑都是一樣的狹窄，不但路標不明確，而且味道一樣難聞，還要上坡大口吸氣，令人非常難受。這個氣味在我的經驗裡感覺應該是雞舍，也似乎聽到雞的聲音。但都市俗如我還是不要妄下定論的好。

在這樣的空氣中走了一陣子，終於穿過某個小溪流，從馬路邊探出頭來。

又一陣子之後，「回」到縣道136，是一邊田野一邊車道的風景。

在已經算是很接近立江寺的時候，看到路邊有個碑，寫著「お京塚」。旁邊有個蓋得很有特色的遍路休憩所。不過我已經不需要休息了，只想趕快到達，因此只在外面經過，也沒進去了解此塚原由。

離開這裡不久，就又轉進住宅區。更精確的說是比較傳統的舊市街，有住宅、有商店，而且常見兩者合一的情況。

第十九番立江寺就在這樣的街區裡面。

四国霊場第十九番　橋池山　立江寺

本尊　延命地蔵菩薩（伝　弘法大師作）

開基　行基菩薩

宗派　真言宗高野派

本尊の真言　おん、かかかび、さんまえい、そわか

御詠歌　いつかさて、西の住居のわか立江、弘誓の舟に、乗りて到らむ

轉過了一個街角，看到門柱上的寺名，就覺得自己到了。雖有感覺這樣的門面作為一寺的門面確實怪怪的，但因為到了此行最後一寺，興奮之情掩蓋了理智，也剛好看到有人從裡面把鐵門推出一個較大的縫走出來，就以為大家都是這樣。

雖然也沒人說不能從這裡進出，不過很後來發現，這是車道出入口。

我，又慣性的從人家側門進去了。

因為還滿確定立江寺離JR站不遠，參拜的感覺就悠閒了許多。

跟弘法大師合掌，感謝一路照顧（思緒千迴百轉，後面詳述），竟有些惆悵起來。

仍是（我的偷懶版）正常程序參拜，結束後，在前庭的椅子上確認等等前往電車站的方向，還順便補了帳戶裡的日幣，總之做了一些「很不遍路」的事情。

時間尚早（時約午後1:30），但也還是決定先到德島站再說。

設定好google map（此時就可以完全聽信google map了，好輕鬆啊），重新背起背包，出發。

來的時候沒有從正門來，至少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從正門回去吧？

出了正門，過了一座像橋的路，到馬路對面去拍照。

正拍完了收拾相機，總覺得旁邊有人在叫我。但怎麼會有人在叫我呢？

正待不理他，就看見一位阿姨向我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步行的人。我說是。接下來阿姨說什麼其實我沒有很懂，但大致上就是說他要把手上的那一包點心送我。我很不好意思的收下，因為其實我要去搭車了。然後阿姨果然就問起我接下來的計劃，雖然尷尬，只好照實說我這一次走到今天為止。

「今日まで？」阿姨問。「はい。今回はね。」我說。

即使阿姨有後悔把東西給了一個根本準備要休息的人，相信他也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把東西說要還他。

阿姨為什麼會在這裡等遍路者呢？後來才知道下一番是難所鶴林寺，或許她是很貼心的想幫即將挑戰難所的人補充一點熱量和體力吧。沒想到遇上了我。

只但願阿姨以後還願意在門前等待步行遍路者，不會因為這次有被詐騙的感覺，而停止對遍路行者的招待。

跟阿姨道謝並道別後，怎麼辦，我已經在路上走了。可是眼淚汨汨的止不住。

我構築已久的、「對於凡是不若已知之事皆必須正面思考」的高牆無聲崩塌。

高牆那一頭的不堪，包括一路上有很多狀況因為不像資料或旁人所述的那樣，因而非常失落的心情。其中一個狀況，就是大家都說四國的居民對遍路行者都非常好，不管是開車路過、走路經過，總會有一些小小招待，或者會有人問說是否要載送一程等等的。不是說我受到不好的對待，事實上是完全沒有，而且當真受到民宿、旅館的人許多超乎責任範圍的幫忙，但路上的人真的就不是那樣。或許也與非旺季有關，可以理解沒有人會想把補給品晾在寒風中的路邊，只為了等待兩天幾乎都沒有一個的遍路者，也或許完全就是自己期待落空的心理導致自厭情結作祟，總覺得接收到的眼神一半以上都不是那麼友善，總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沒守什麼規矩、哪裡看起來不對、或是日文口語不好……

閉著眼，接受自己就是有在期待這些事情的事實，接受自己就是這麼膚淺的事實。

我還是原來的我，沒有變得更好，也看不見變好的希望。走了五天是這樣，相信走了十天、三十天，走完全程遍路大概也還是這樣。或許還會變得更自大也說不定。

弘法大師看著這樣的我，選擇在這個時間點，讓這位阿姨給了這個我期待許久的體驗。如果早個一兩天，甚至一開始就得到這包小點心，應該會躊躇滿志、得意忘形吧。

但，我卻是在路程結束的、不偏不倚的當下得到。還有什麼比這更諷刺、更當頭棒喝呢？

只是一包裡面有著糖果、巧克力的牛皮紙袋，裡面承載了我多少錯誤的期待和預設想法，因而自討苦吃了這許多天。能在最後一刻看見赤裸裸的思緒脈絡，即使不忍卒睹，卻更令人覺得應該俯首謝恩。

現在想來，依然覺得無比羞愧。但我會帶著這樣羞愧的心情，繼續觀視著自己。

穩穩的步伐裡壓抑著波濤洶湧的心情，待走到地圖上「立江駅」的點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四周空曠。眼前這個比售票亭大不了多少的金屬盒子，就是JR車站。

裡裡外外找不到售票機，沒辦法，也只能等列車來了再說。

日照加上步行，原本已經是微微發汗的全身，在月台上待沒三分鐘，被空曠處的風一刮，迅速冷卻下來，隨即覺得非常寒冷。

列車還有約15分鐘才來，用這個機會恭敬的脫下了白衣背心收納好，把保暖層拿出來穿上、帽子戴上，才終於覺得好些。

拿出我的水豚君小夥伴，和剛剛得到的禮物，拍照留念。

也算是一種儀式，短時間無法平復的心情等到回台灣再整裡吧。

這一回合，おしまい。

一邊等車，一邊發訊息給知道我要出發來走遍路的朋友，報告本段旅程結束。

接下來馬上想到，因為步行比預期更早結束的緣故，如果等一下可能在德島站換搭到早一班的高速巴士，就有可能來得及在到京都後，先去喝那一杯心目中「在京都一定要喝到的咖啡之一」。

嘖嘖，這個人的貪圖享受，也是一點改變也沒有。

回到德島站，找尋高速巴士的服務台。很開心的可以在櫃台換票，我得以搭乘早一班的高速巴士。接著到附近的7-11購買等等車上要享用的晚餐，就到有暖氣的候車亭裡去等著。

回程也被分配到了旁邊沒有人的座位。喜孜孜的跟背包當鄰居，把飲料架好在座位前方，身上心上都妥妥貼貼的。

車子一樣經過了鳴門公園、在鳴門大橋上走行、跨越了鳴門海峽，到了淡路島。

一樣在淡路島上的室津休息站停下，我一樣用了洗手間，食物一樣也準備好了所以不用購買。

也一樣又想到了幾年前第一次從四國搭乘高速巴士到本州的事情，還發了訊息給當年一起在車上的朋友，敘說心裡共同的記憶。

一樣的過程，完全不同的心情。

巴士在高速道路上奔馳，天色陡暗，烏雲低沉，沒多久，大滴的雨就瘋狂敲打車窗，外頭很快就什麼都看不見了。瞄一眼時間，按照原訂計畫，我現在應該還在德島車站晃蕩哩。而眼下我能在車上安安穩穩，唯有在心中合十，默念「南無大師遍照金剛」。

無論有什麼遺憾、無論有多少檢討和反省、無論有甚麼樣的成就感或欣喜之情，這些都先被放下，安心的睡去。

昏昏沉沉的醒來，發現天已經全黑了。用google定位一看，原來我已經離四國遠遠的，正在進入京都府的範圍。

兩旁街道招牌閃爍，各種都市人再熟悉不過的連鎖餐廳、連鎖店不停出現，我應該要覺得很親切很興奮，卻突然間覺得很十分陌生、需要適應。完全脫離這樣的情景才五天，但卻覺得好像一個月沒見過似的，心中且有非常濃重的惆悵。

雖然要去的是我最愛的熟悉的京都，但，好想念四國鄉下地方啊。

呆坐著，車子越駛越市中心，我默默的調解眼前和內心的衝突，啃著德島買的飯糰，咀嚼著所有的情緒。

背著10公斤的背包，走進那棟熟悉的建築物，踏上嘎吱嘎吱的木板階梯，拉開聲音跟打雷一樣的玻璃門，覺得是回家。

在「家」裡，啜飲著こってり超濃咖啡，小小的鼓勵自己一下。無論過程如何，到底是完成了這一段。

這是「生」的實在感。

相較於「生」，其實遍路一路上印象最深的，除了鄉野景色、自然風光外，更常相伴左右的，是墓園。

生與死是如此接近，遍路道上的一切在在說明了這點，也是永遠必須學習的功課。但願我平日身在貪戀生之美好、不易覺察死之窺伺的都會生活中，能夠時常記得這些。

靜靜坐著，看著吧台上、小窗外數年來沒什麼改變的景物，我完完全全相信，弘法大師指引著一切。

還記得下了恩山寺的山之後，我突然間想起自己原本的行程規畫。

如果沒有那場雪，那一天的我極可能會趕路趕到抓狂，依然搭不上往德島的倒數第二班公車。如果有幸還能搭上最後一班，礙於高速巴士已經沒有班次，也必須留在德島過上一夜、多花一晚的住宿費，並浪費掉一晚已經來不及取消的京都的的住宿費用，已經付費的高速巴士票也不知能否當場延至隔天。否則，就得輾轉JR數次，在午夜時分才能到達京都。更有甚者，說不定還可能連最後一班往德島站的都搭不上，必須臨時在天黑的小松島市找住宿，而恩山寺並不在小松島市區內。

這是多麼令人不情願發生的事情。

然而，弘法大師在我自以為是的規畫著的時候什麼也沒說，然後用這樣溫柔的方式，默默回轉了、改變了一切。

這麼大的恩惠，然後我還在那裡跟自己過不去，覺得沒硬上燒山寺很可惜，覺得改變路徑很麻煩……渾然不知自己的無知，實在太令人羞愧了。

原本的計劃，是這一天早上要從十三番衝到十七番，然後中午過後從十七番衝到十八番，完畢後下山搭16:30的公車，轉乘17:45的高速巴士往京都。

讀資料時很容易覺得「趕一趕就好了」，等到人在風中、行李在背上、山路在眼前、指標不知在何處時，就知道一切都是多麼輕忽不得卻又很難明白要從何小心起。

繼續啜飲著很小一杯卻很難快快喝完的咖啡，想著這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切，覺得自己真是不堪一擊。

然後就肚子餓了，果真不堪一擊。

吃著晚餐拉麵時，隔壁桌的西方人一碗麵還一半，啤酒卻空了兩罐。也很想喝，但才不是、才不要在這裡喝呢。

雖然沒人規定，但遍路行前和路上，我告訴自己不要攝取酒精飲料。今晚可以解禁了。

躺在好大的雙人床上，喝著新收穫的白金和紅色Ebisu，終於真的有回到日常（懶散）生活的感覺，不過腦子裡已經又在想著下次了。

下次，依然會有許多依然不明白的事情。比如說關於好心人指引迷津這件事情。

經歷之前，會覺得有人指路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不過真正體驗過後，會知道雖然遍路道是四國歷史悠久有名的路徑，當地人一定知道寺院在哪裡，但不表示一定都知道路是哪一條。而且現在的時代有太多遍路方法，遍路道也發展出不同的路徑，除非是遍路先達，否則很難隨時遇到可以指出步行古道是哪一條的人（而且冬天步行，基本上連遇到人都不容易）。他們的熱心我確實都很感謝，但感謝之餘是否能不感受到困擾，這個就是很難說的事情了。因此，唯一可能的解套方式還是預留時間。否則如果在趕時間的壓力中遇到藤井寺前那樣熱心有餘、固執萬分又溝通不良的老人家，內心衝突實在是太難受了。

 一邊想著路途種種，想到隔天還有一天可以在京都遊蕩，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怎麼觀光了。

或許我也沒有忘記。其實，到不同店尋找不同顏色的Ebisu啤酒，就是我的觀光方式（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