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流與私小說：對日本近代文學的借鑑

對我來說，私小說是一種非常特殊的類別——在我尚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大一國文的老師在看了我的小說後跟我說，他覺得我寫的很類似日本的「私小說」。可以說，我開始接觸一系列日本文學作品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所謂的「私小說」，指的是一種主張自我暴露的寫作方式，透過陳述角色心中複雜而不為人知的心境，從而讓讀者對該角色產生更深刻的同理(注意是同理不是認同)。私小說有趣的地方正在於這種心境的暴露，這些客觀存在卻又難以對人訴說的想法在小說中頻頻出現，就像是潛意識中的默契被宣之於口那樣，帶給讀者一種uncanny式的衝擊和覺醒。

我最早接觸的兩本私小說分別是田山花袋的《蒲團》和谷崎潤一郎的《痴人之愛》。這兩篇小說都是二十世紀初的作品，儘管年深日久，但文中濃烈到近乎滿溢而出的情感衝突，卻並不因時代而減損分毫。前者描述已婚老師對學生的禁忌之愛，後者講述男主對不忠的女主，從一開始的佔有慾、憤怒，在一系列的掙扎後改為哀求、臣服，其心思轉變之細膩複雜，彷彿讓讀者感覺自己也深入了角色的困境當中。

直到後來，接觸的日本小說愈來愈多，我發現所謂的「私小說」與意識流其實有相當多共同之處。最大的共通點，在於兩者都會花極大的篇幅去描寫角色的思路歷程，他們在想什麼、有什麼樣的煩惱或痛苦，乃至獨特的思想觀和價值觀。讀者能更深入了解特定角色的內心面貌，而不僅僅只是簡單探討每個人物的善惡兩面。

至於私小說和意識流最大的不同之處，我認為是在「意識」描寫的側重之上。關於這部分，意識流是更加自由的，只要是所思所想，都有被呈現的價值，不過這也容易導致故事過於臃腫，《追憶似水年華》的缺點便在於此；而私小說的意識描寫，則幾乎只著重於「衝突」的部分，理想與現實的衝突，道德與慾望的衝突，透過對立化的情境呈現出角色的矛盾、猶豫和糾結。

因此要我說的話，我會認為私小說是意識流的其中一種特化方向。私小說有更多傳統故事的特質，比如透過矛盾推進劇情，而且也大多符合三段式描寫；而意識流，或者說狹義的意識流（就是我們聽到意識流會馬上聯想到的作品），則經常並不如此。

我並不認為這存在高低之分，文體本身並沒有優劣（有優劣的是作品）；只是如果把傳統小說和意識流視為光譜兩端的話，日本「私小說」這個文體就屬於相對折衷的選項。它也是有意創作意識流小說的作者，可以同步參考乃至嘗試創作的一套寫作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