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俣病,是20世纪最著名、也是历时最长的一场环境灾难。蒂莫西·乔治是哈佛大学历史学博士,曾举家迁到日本的九州岛,与水俣病患者们生活在一起,并写《水俣病》一书,揭示了二战结束后,日本民主政体渐进过程中,普通民众付出的辛酸和苦楚。
从表面看,民主宪政体制,比如宪法、定期选举、责任政府、媒体自由,日本样样不少。但是一实际操作起来,就不尽如人意了。日本的民主制度之所以运转得不理想,原因就在于日本国民普遍缺乏“公民意识”,也就是托克维尔所说的“民情”。乔治的这本书,令人信服地证明了这个观点。
水俣下辖于九州岛的熊本县,地处偏远,窒素公司借两次世界大战的契机,在此地建工厂,赚得盆满钵满。
按说,一个新的元素加入进来之后,给老的社群增加了人的选择和流动性,应该是缓解了之前的不平等才对。但是在水俣,因为工厂太强大了。所以,工厂不仅为水俣带来了新的不平等,同时又固化了旧的不平等。
公司管理层处于最顶端,他们的下面是大学或高中文凭的白领工人,再下来是蓝领工人。而在工厂外,是东京来的精英看不起水俣的土包子、水俣的土包子里是贵族的后代看不起平民。村镇居民看不起农民、农民又看不起最底层的渔民。
日本历史学家色川大吉把这个被强化的歧视链,称之为水俣的“社会病理学”。了解这个歧视链,对理解后面事情的走向很重要。乔治说,在水俣病暴发之前,水俣就已经生病了,指的就是这个鄙视链,这个“社会病理学”。
当人们内心感到不满,却又不敢挑战强权时,他们往往把怨恨发泄到比他们更弱的人头上。这种懦弱者的残暴并不是水俣特有的现象,而是人类这个物种的丑陋天性。我们甚至从我们的远亲猴子身上,也能发现同样的行为模式。
放眼古今中外,我们总是能看到类似的现象,就是一个受害者越无辜,加在他身上的侮辱就越是严重。群众总是倾向于高声宣判倒霉蛋活该、生病者有罪,以此来逃避本应承担的道德责任,和承担不起的良心拷问。
至于在这其中,撒谎欺骗民众、隐瞒毒素调查结果等操作,也是当时日本政府和窒素公司被诟病的直接原因,而当时的日本民众做的,仅仅是常态化的生活,并希望政府出面解决赔偿问题。
现在日本民众对于核泄漏的态度和当年的日本水俣病的状态很类似,真的是“历史不会简单的重复,但总是压着相同的韵脚”
日本核泄漏已经过去十年了, 随着时间流逝,议论的热潮退去。人们迅速回归日常,每天查看辐射指标与蔬菜中的含辐射量的习惯成为危机后的 “新常态”。这也和现在的新冠疫情何其相识,各国人民 戴口罩、量体温已经 “完美” 嵌入日常生活;包里常放着免洗洗手液。正常上班、外出,朋友家人之间很少再谈论病毒。疫情期间的惶恐与煎熬似乎已经被抛之脑后。
此次涉事公司的操作真的和水俣病有着惊人的相似,侥幸心理如出一辙,导致的严重后果最后也由日本政府买单。
纵然有人质疑核泄露的必要性,有人呼吁人类生活方式的改变,但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轻而易举地回到了常态下特有的冷漠中。但是,如果我们只是急于去应对危机、急于恢复常态,我们怎么可能意识到自己与周遭环境的边界?而没有边界的自由,是真正的自由吗?
“当一场灾难过后,人类总是分为迅速遗忘和拒绝遗忘的两大类,后者永远是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