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襲擊日本,劇烈的地震讓一戰過後的社會開始出現分裂。無論是對震災的恐懼還是政府的輿論作祟,都讓原本封閉的村落更相互猜忌。從朝鮮回到千葉縣福田村的澤田智一與妻子靜子,皆明白日本軍兵對朝鮮人的所作所為,卻礙於環境而不語。另一邊,從香川而來的15人商隊,要橫渡利根川回到家鄉。商隊長沼部新助由於對當地朝鮮女子伸出援手,以及四國地區的口音,最後招來福田村民的攻擊。澤田夫妻正想要救助商隊,更是引起福田村民的遷怒。最後成為一場無法挽回的屠殺事件。
重建歷史與集體性錯誤的艱難,才有機會使受難者與走向未來的人們存於後續的故事裡。
森達也首部將1923年的「福田村事件」以劇情片的方式重述此段歷史。這段歷史在日本的社會裡曾被視為關東大地震帶來的錯誤、意外。可是,在災害與輿論四處迸發的現代,受難者遺屬的面容逐漸被人們看見。2003年野田市建立此事件的慰靈碑,後來作家辻野弥生更是花費許多時間採訪而完成最貼近事件的紀實文學「福田村事件」。森達也在當代社會的冷硬限制下,無懼潛藏於現今的歧視和差別待遇,重建這起事件的樣貌。前段對於村落的封閉性和絕對性,藉以站在歸鄉的澤田和靜子的外來視角,凝視村落的村民如何在狹隘的視野裡,只看自己想看的、聽自己想聽的。從香川徒步的商隊,藉由編篡的叫賣劇本吸引眾人買藥,激起戰爭後百姓對於生存的渴望。更進一步描繪被忽視的貧窮群像,尋覓感到安適的藏身所,對於明日抱持希望以及迎接新生的喜悅。
村民也好、商隊也好,皆是在外部的暴力下,盡力堅持「我」的肯定與存在。每個人皆在陌生的人群裡成為他者的一份子。澤田與靜子也試圖拋下在朝鮮經歷的一切,預計讓自己的生命就這樣「藏身」於此。
但是,人性的變異並不會停在這裡。那些難得的安穩讓人有閒處理家屋內部的小情小愛,去對某樣人事物產生慾望。這些描繪是超乎紀錄片的真切,編劇團隊裡的井上淳一及荒井晴彥展現社會派奮鬥者的熱情,僅用日常的鏡頭,反映心靈上微小的期望和哀嘆。後半段的視角像是紀錄片的貼身採訪,個體與他者的距離變得十分靠近,近到足以輕易傷害他人都不足為惜。於是1923年的9月1日,進入整體荒壞的年代。人們與自然的生長相逆,貼近顯出的眾生相盡是無窮無盡的爭吵與踐踏。森達也再次使用澤田夫妻倆,在集體的絕望下拋棄「藏身」的意識,而是將小心翼翼的情感和話語一氣湧出,只為讓過去的自己有赦免的機會。最後,人的善惡與兩面性,就像漂流於利根川中心的小船,依然會繼續變化,也不容忽視。
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作品在各樣形式的暴力下,都在體現「集團化」的瘋狂同質性的要求。外來者(朝鮮人、中國人等)被分門別類,組織內部的沉默形成暴力的主因之一。人們在集團化底下,將發聲的情緒壓抑在極小的盒子裡,為了獲得認同,逐漸成為失語的一代。「福田村事件」之後,日本仍然在社會的攻擊與災害所影響,但是人們逐漸選擇不談、不做。直至百年之後,有些人意識到敵我的社會不斷在過往的錯誤迂迴,修復自我的主體性的首要工作是解除閉口不語的咒詛。因此,這部作品的出現是日人面對錯誤歷史的重建,也是再次面對近乎消亡的當代社會。
守護重要的東西以及個人堅持的正義並不牴觸,可是要保有獨特性與生機卻與前者衝突。
負け歴史だからこそ伝えるべき。
作品將難題留給觀者,正如利根川上的小船毫無方向。所以我們能做的僅有不斷思考與追問,分清各人有自己的真實以及唯一真相的差異。時代的樣態與記憶,將會隨著時間越來越鮮明,電影《福田村事件》正是很好的先例。
「你還要再次袖手旁觀嗎?」靜子用盡全力劃破轟天謾罵的一句話,可以視為作品對社會的直拳。開口說話不再是可笑之事,在依然存有隱性歧視與待遇的日本甚至全球下,沉默不語才是對過往記憶與責任的褻瀆。
言いたいことは、100年前の事件ですが、昔話ではありませんということ。
監督 森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