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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蕾可!」她回頭,透過鴨舌帽和墨鏡看到追上前來的酷羅。
「妳的請假單……」不等酷羅說完,布蕾可就不耐煩插話:「我知道啦老師,我會趕快補啦,還有啊我最近請太多假了,我會注意的OK?」
「妳每次都說知道,結果還是……還有妳這些墨鏡裝備,是要戴多久?」
「愛美要付出代價啊,雷射完要避光一陣子啦。羅老師你還沒喘完喔?體能要練一下啊,要不要去我高一時參加的社團當指導老師,跟著我們一起操,會瘦喔!」
「妳高一的班導又不是我,我哪會知道妳竟然會去很操的社團?」
「大熱天也在操場上邊跑步邊喊口號,學長姊說這叫鍛鍊;在外面辦活動時,寒流來襲也在洗手台用冷水洗頭,我都說那根本不屬於團康營隊,應該叫冰火戰鬥營……」
鐘聲響起,又一節課結束了。
「羅老師有跟我確認妳的出缺勤狀況,我說對啦她就是吃定我,專門翹我的課。」
「矮油偶~焦老師,妳也知道考科不能翹啊,我直接在外面"上美術課"啊……」
「不是吧,展覽早過了,妳又有新的打工?傳說中的工地福利社是真的嗎?」
「焦老師消息滿靈通的嘛,假日偶爾去代班而已啦,現在我連各牌鹹酸梅大中小包的價格都記起來了,提神飲料我也會套了,堪稱工地bartender !」
「看妳說的比唱的好聽。」
「真的啦,我跟妳說喔,管遊戲機台的兄弟,臉面特別黑沉。卡啦OK室的比較親切,問我摸一次幾百?」
焦小姐無言的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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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職員辦公室裡,有人抱了個嬰兒來探班,可愛的嬰兒成為大家目光焦點。酷羅不斷逗弄著嬰兒:「笑啊!笑一個嘛!怎麼都不對我笑呢?」轉而對抱嬰之人:「江老師,妳身材恢復得真好,什麼時候會回來上班啊?大家也都很想妳。」
焦小姐:「酷羅,人家是撩妹你撩媽,人家是向愛人討愛,你在向嬰兒討愛?」
其他人跟著你一言我一語,酷羅也跟著瞎哈啦後轉向她:「焦老師,妳剛才說什麼?不好意思,我在說話的同時會聽不到別人同步說了什麼。」
「你耳朵是單聲道嗎?」
他傻笑:「大概吧。習慣就好。」然後拿出一個飲料保特瓶形狀的東西,裡頭裝了個絨毛娃娃,他在嬰兒面前繼續逗弄。她盯著那個娃娃保特瓶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那娃娃既拿不出來,那瓶子也不像是個收藏盒,這到底是哪門子的無厘頭組合?有什麼用?這種商品要幹嘛?
一夥人已經在約下回聚餐的時間,酷羅插著話說他也要跟。她心想,你們明明就是不同掛的,人家也沒邀你,就這麼缺酒肉朋友嗎?
今晚的聚餐終於要出發了,慢郎中酷羅走在最後面,但當焦小姐開始跟他講話,他開始回話時,隨著他講得愈起勁,走路速度也愈"正常",不再慢條斯理像老人散步。她心理得意的想著,唯有讓他講不停,才不會拉長步行隊伍,講話就是他的加速器。
「酷羅,你眼睛微血管又破了,眼尾都是紅色一片,江老師的小孩沒被你嚇哭已是奇蹟,你還要人家陪笑?」
酷羅就是酷羅,能被刺傷走心的反應閾值很高,看起來好像人畜無害,不容易受傷。他只是笑笑的說:「可能因為又被上頭唸了,心情不好,哭紅了眼吧。」
「我才想哭吧,你也知道學生上課沒有一個在認真聽,倒像在開趴。」
「所以說她們喜歡上妳的課啊。」
她停下了腳步。他繼續說:「她們上妳的課覺得開心啊,才會那麼熱鬧。」
紅燈亮了,他們等紅燈之處的路旁商家正播放著舒伯特的幻想曲,耳熟能祥的東西聽起來卻是如夢似幻,特別的迷離飄渺,那音樂骨子裡其實是感傷而透著無奈的,儘管隱藏得很好。
大夥在餐酒館裡已然酒酣耳熱,酷羅喝完一整杯酒後,隨及無縫接軌的吐在才剛空下來的杯裡,就這樣空了一杯又滿了一杯,好像能量守恆、物質不滅,杯子一空,立刻會有新的生出來補滿補好,有出就有入,完整循環不浪費。
當酷羅吐出第一口的剎那,那瞬間的噴射,像射精一樣不好控制也不想停止,那麼義無反顧,如此急切,想要獲得暫時的舒緩,解放完同樣都需要休息一下。他突然像被閃電擊中一般,就像包覆著薄荷口味的閃電形暖暖包,遍佈全身!而實際感受好上一萬倍!「這就是我想要的。那美好的感覺就是我想要的!順暢無比、毫無保留的感覺就是我想要的!它可以為我帶來那美好的感覺!」他如此安心的待在難以言述的美好感覺裡,想忘也忘不掉。
夜深了,老闆把背景音樂換成<布蘭詩歌>酒館的部份,焦小姐心想,的確該關門放狗趕人了。
「我們在這小店裡,從不擔心生命消逝生死輪迴,我們只顧狂飲豪賭,永遠地快活自在。你要想知道這裡有何樂事,在酒館裡面的一切,都是由金錢當老大。
有些事必須抱怨,那就聽我來說:第一杯先敬買酒的人,有人豪賭,有人狂飲,肆無忌憚地作樂。那些賭徒,要么輸個精光,要么大撈一把,光屁股的套個麻袋接著再賭。這裡沒人愛惜生命,來以酒神的名義下注吧。
先為酒販乾杯,放蕩的朋友們。再為囚犯們,三為活著的,四為基督徒,五為忠義的亡靈,六為放蕩的娘們,七為林中的土匪,八為四海的兄弟,九為雲遊的和尚,十為水手們,十一為吵架的,十二為懺悔者,十三為流浪漢,為了教皇為了國王,盡情地喝吧。
太太喝,先生喝,大兵喝,牧師喝,男人喝,女人喝,傭人陪著丫頭喝,勤快人喝,懶傢伙喝,白人喝,黑人喝,成家立業的在喝,漂泊無依的在喝,蠢東西在喝,聰明人在喝,窮鬼同病夫喝,流亡犯和外鄉人喝,小孩喝,老頭喝,主教隨著教士喝,小妹妹喝,大哥哥喝,老太婆喝,老媽子喝,這個喝,那個喝,成百的人在喝,上千個人在喝。六百塊錢怎夠開銷,肆無忌憚毫無節制。
我們都是極樂的酒鬼,任人去辱罵。我們早已一貧如洗。詛咒那些罵我們的人,願他們的名字不被寫進名人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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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惱又來了,去給人洗頭吧。」布蕾可很愛給人洗頭,按摩加聊天,一種抒壓的感覺,洗完彷彿煩惱連同頭皮屑一起被洗得清潔溜溜,又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結果她在髮廊遇到酷羅,要不是他立馬向她打招呼,她才不想去坐到他旁邊,尤其是他今天戴的項鍊超醜的。
他們都需要稍候一下設計師。
「老師你很喜歡這條項鍊喔?」
「最近流行寶石風格啊,所以復古珍珠又變流行了。」
「你這樣不嫌太娘炮嗎老師?」
「所以我這條有結合異材質啊,一半珍珠一半金屬……」
她心想,人家流行的好看不代表你也好看,你有顏值嗎?況且又不是流行的東西都好看。她對自己的品味可有自信了,揮了揮髮尾,打斷他的話題:「老師我走進來時,你在看的視頻是關於什麼啊?」
他重播視頻給她看。
男主說賣炒飯的老闆炒飯從不看著飯,而是東張西望。突然一個吹哨聲與警察的身影出現,老闆馬上騎上他的炒飯餐車,騎給警察追,並要男主跑步跟上。男主說這輩子從沒跑那麼快過,只為了一碗炒飯,怎麼為了吃個飯像做賊一樣。問老闆你這樣能賺多少錢?老闆說「重點不在於賺多少錢,而是刺激。」
酷羅笑到猛拍大腿,布蕾可一臉嫌惡的說:「我的設計師好像在叫我了。」
酷羅一坐上剪髮椅不久就開始打瞌睡。他的設計師向隔壁布蕾可的設計師說:「我每次都趕在他睡醒前剪完,這樣他剛醒來都覺得滿意OK,可以付帳回家了,精神也變好了。」
布蕾可笑了出來:「你們這樣剪髮,感覺也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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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羅走出髮廊,心情很好,想吃點什麼東西讓嘴裡有味道。他拿出一瓶科學中藥粉<甘麥大棗湯>,用小湯匙挖來吃,那種甘甘甜甜又有點隱微刺激的後味,讓他吃得很開心,保健又解饞。對於自己精心準備的"健康零嘴",他很是得意。
看看時間還不到午餐時段,決定騎車隨意兜風,兜到了平常不會去的地方,像是某個神秘的台灣角落。突然一張冥紙飛到他臉上,他把安全帽的面罩蓋住,循著冥紙吹來的方向騎過去,總算看到了一台改裝過的小發財,車上有人在往後丟灑冥紙。小發財停了下來,遠方背景的挖砂船上有人員在忙碌。酷羅停好車下來走走,攝影師扛著攝影機從他身旁經過,坐在一旁。酷羅又看到燈具與錄音設備、奇裝異服的人們,才意會到方才的冥紙也是道具,只是在測試效果。
幾個看起來特別年輕的工作人員忙著打手遊。
有人主動來和他說話:「你好,我們在等最後一顆鏡頭準備好,等等就要麻煩您退遠一點了。」
酷羅看著那人一身疲倦,他手上沒有任何傢伙,所以酷羅不知道他是負責什麼的,只是問道:「你們從昨晚拍到現在嗎?」
「超過二十四小時沒睡了。」
「彌留狀態。」攝影師笑著說:「所以他們現在要保持在打遊戲狀態,如果一休息就絕對叫不醒。」他指指年輕的工作人員,「等一下收工騎車回家的路上,最好不要遇到紅燈,否則可能一停下來,連人帶車就倒在地上了。」
酷羅:「不能停下來。」
「對,不能停。像只魔咒,貫穿了一生。 」
當他覺得眼睛幾乎要閉下去的剎那,在他整個人好像快要消失、自我意識快要不見的當爾,只剩那微弱的存在感,於是那僅存的存在感變得無限大,整個人只意識得到那個膨脹的存在感,那個"我還在、還沒昏迷"的我。他突然像被閃電擊中一般,電流從頭頂長驅直下,透過中脈直達腳底。就像包覆著薄荷口味的閃電形暖暖包,遍佈全身!「這就是我想要的。那美好的感覺就是我想要的!存在感就是我想要的!它可以為我帶來那美好的感覺!」
一輛垃圾車開了過來,在他們身旁停下,吳奉繫看著手上那瓶那從學校福利社買的飲料已空空如也,便走上前去要丟,司機拿了個紅包下車,將那寬幅兩倍大的紅包塞到吳奉繫手中:「我們現在決定一律都不收紅包了。」吳奉繫正要問,司機就坐上車開走了。他好奇的打開紅包,裡面只有一張名信片,收件人為「親愛的校友」,內容只寫「本屆校慶留念」。翻到背面一看,印刷著一張相片,焦小姐、酷羅、布蕾可、Mr.莫和老歐在校園裡的合照,他們全都面對特寫鏡頭,露齒而笑,那些分明的黑色大牙縫黑到發亮。
垃圾車的聲音吵醒了吳奉繫,他這才從長長的夢中驚醒。看看手錶,真的是收垃圾的時間。望著房中垃圾桶,腦海中想的是那些標示成黑色存在的牙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