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鬥到酣處,於周遭事物不加理會。然而在一旁的沐芸楓祖孫卻聞一陣馬蹄達達,疾馳而來。道上奔馳著一匹駿馬,此刻斜陽將落,只見得剪影,瞧不清那人裝束。高靈自然也聽到了,卻不加理會。趁著身前敵人破綻大露,向前就是招「鐵鎖橫江」掃向二人,可兵刃剛出,忽有一陣破空聲響,一枚流星鎚飛向高靈後腦,勁風先至隱隱生疼。
高靈刀招既出,此刻要想轉還已是不可,但聽「嗤」的一聲,那枚流星鎚驟轉向地,埋入土中。這一耽擱,高靈刀勢已緩,那二人狼狽向後總算逃過一死。說時遲,那時快,那匹駿馬已至眾人面前,馬上那人手拉韁繩,那匹大白馬人立起來,前腳朝著那夥人空揮幾下,擋在了高靈身前。
馬上那人說道:「不知各位是何方英雄,以多欺少,真是要臉啊!」這句話並不大聲,然而所有人聽的清楚。聽聞此言,被爺爺拉著躲到一旁的沐芸楓笑了出聲,原先帶頭那人怒道:「在下天水幫南舵副舵主辛池中,尊駕又是哪路英雄?咱可不記得與尊駕有個恩怨瓜葛。」
卻聽沐芸楓又開口譏道:「我和祖父不過在茶館說個書,你都能刀劍相向還帶著一堆人來圍堵,天知道你們有會用什麼滑稽的理由跟人家結仇呢!」
話音剛落,突然一句:「死丫頭,讓妳多嘴!」話語之間一枚鐵丸直向沐芸楓眉間而去,原來是剛才用流星錘那人。於此同時馬上那人手臂揮動,這回眾人瞧得清楚,他甩出的竟是一枚普通的銅錢。接著「噹」的一聲,銅錢鑲入鐵丸之中,掉落地上。
見此,高靈不禁喝采道:「好功夫!」而馬上那人則道:「就你這模樣也能做副舵主,看來天水幫是平平無奇啊!」那副舵主臉色一沉又想說些什麼,卻聽馬上那人接著道:「在下落雁劍夏雲石,乃是落雁五傑方勤益方大俠弟子。不想,這次師公大壽,奉命下山送帖,卻遇上如此厚顏無恥之徒。有賊如此,難怪世風日下。」說話間高靈和沐芸楓只覺這夏雲石甚是眼熟,只聽沐芸楓喜道:「啊!你是剛剛在角落那人!」
天水幫本就是黃河上一個小幫派,欺善怕惡,武力平平,只因依附於江湖上聲名顯赫的昇龍幫,近來便越發囂張跋扈。此刻嚐到了苦頭,就像那酒後鬧事的醉漢給人一巴掌搧醒,認清了現實。
只見辛池中即忙號令手下眾人收拾傢伙,抬著死傷弟兄,留下一句:「天水幫不願與華山結仇,先前多有得罪,在下告辭。還祝長興道人福與天長,壽比南山!」飛也似的逃了。
黃昏時分,日落如墜,這麼一會兒功夫天色便已暗沉。看著天水幫撤去的方向,高靈嗤笑了一聲,心中不屑暗道:「什麼江湖俠客幫派豪傑的,就這貨色去挑糞還差不多。」回身向夏雲石一拱手又道:「雖這幫阿貓阿狗也奈何不了我,不過仍是感謝尊駕見義勇為,挺身相助。高靈在此謝過。」
夏雲石翻身下馬,一邊道:「師父曾言,我輩乃武林中人,行走江湖若見不平,當仗劍相助。今日遇得宵小發難,本欲上前搭救,卻見高兄弟武藝過人,我夏雲石好生佩服!」一旁沐芸楓則是蹦蹦跳跳的到白馬旁邊說道:「那是當然,靈哥哥好厲害的刀法,嚇得那叫辛什麼的傢伙直發抖,如果不是你插手,靈哥哥定能制服這所有人的。」
高靈聽了只說道:「殺了人總歸不是好事,有夏朋友出面倒是省去麻煩,你這小丫頭不懂還是別亂說的好。」沐芸楓一撇嘴,說道:「我不過比靈哥哥小了一歲,怎的就是小丫頭了,我可不服。」
看著這突然跑過來對話的沐芸楓,夏雲石謙和的問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姑娘是高兄弟的?」本來女孩子的名字是不會隨便告訴外人的,不過江湖中人卻也不顧忌這許多禮儀,而像沐芸楓這樣跟著爺爺到處賣藝的本來也就不在乎這些。沐芸楓還未回答,只聽高靈先開了口:「我和沐姑娘不過是今日在茶館剛認識而已,自然與我之間也沒什麼關係。」
沐芸楓嫣然笑道:「誰叫我和祖父到處說書,聽祖父說了好多行俠仗義的俠客的故事,害得我甚是神往,今日見靈哥哥出手相助,那就和祖父故事中那些俠客一般,又生的這般俊美,我當然喜歡得緊啦!對了我姓沐,叫沐芸楓,那邊的是我祖父沐惟之。雖然沒有靈哥哥那般帥氣,但夏大哥駕馬來助,還有那暗器的功夫,卻也是令人嘆賞!」聞言,夏雲石不禁失笑。
沐芸楓又忽然問道:「夏大哥不是早早便已離開此地?怎麼又去而復返?」夏雲石愧疚道:「在下離開酒店不久,在道上便已見得這群傢伙鬼鬼祟祟,似要做亂。然而眼下有師命在身,尚有要事趕往山東,故當下只做不見。然而行不出數里,心下好生在意,憶起師父教誨,當即勒馬回頭,接著便如各位所見了。」高靈聞言,但覺這夏雲石行事風格坦蕩率性,又很是俠義,當真是個人物,心中對華山落雁劍頓時有了好感,沐芸楓亦對夏雲石印象更佳。就聽沐芸楓笑著說道:「夏大哥何必露出愧色?大哥所思所行皆不脫俠義,我可甚是佩服呢!」
眼見天色已暗,高靈說道:「時候不早,在下先行一步。」說罷衝夏雲石和沐惟之拱手,便及轉身離去。
高靈看上去走得悠閒,一眨眼卻已不見身影,全然不給他人挽留的機會。就看沐芸楓眼神幽怨哼道:「我便這般惹人厭?偏生就不跟我道別。」而沐惟之則是直勾勾盯著高靈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轉過頭。
只聽夏雲石大笑:「沐姑娘相貌動人,個性活潑,絕不會有人厭惡的。想來高兄弟那是個性所致,可別太放在心上啊。」接著又道:「既已無事,那在下就先告辭。以後若有緣再見。」翻身上馬正要走時,沐芸楓忽又問道:「夏大哥說長興道人要過壽,可能告訴小女子是何時呢?見過夏大哥以後,對落雁劍甚是嚮往,想上山祝壽!」
夏雲石輕整馬韁,回道:「沐姑娘若能前來,落雁劍自然歡迎,若沐老先生能一同光臨,那便甚好。師公壽宴是在臘月初三,還望到時相見!」說罷「駕」的一聲,縱馬離去。
一時間,道上只剩沐芸楓祖孫二人。適才這一頓熱鬧之後,只剩涼風陣陣,連那烏鴉都不再出聲,沐芸楓心中頓時莫名得感到失落。
沐惟之起步將行,一邊叫上沐芸楓,只說道:「走吧!晚上落腳的地方都還未找著呢。」說著逕自向前,沐芸楓連忙回過神來,快步跟上。
北方之秋,入夜驟寒,白霜似網,拂盡世間萬物。正因腳下寒意陣陣,又值虧月,天色沉沉難以見物。家家戶戶天暗便關上房門,熄燈歇息。縱是商旅行人,入了客棧也就早早睡去,以待明晨復再奔波。商丘城中,臨水的客棧邊有座小林,本是幽靜的林子,此刻但聞清靈之音,隱隱有七絃琴聲。
明河當空。月色雖暗,然林間草木枝葉冰晶若懸,映照星光殘月,隱隱若天上仙宮。循聲而入,但見似有人影面河而坐,衣袖拂動之間,琴音流轉而出。初時其聲沉著,緩緩而有山石青松之意,循序而進,婉轉間音色漸輕,點點如露珠下墜,再而細水清淺,涓涓成流。卻說琴有三音,泛音為天,散音為地,手指綽注吟揉,則訴盡人生百態。若近身細看,便能見一雙素手纖細無暇,撫琴弄弦,而情隨音出。
琴音反覆,漸行漸快,一時就如流水淙淙,激石而起,迴盪之間好似和面前河水相互應和,一快一慢,交錯有致。琴音攀升至高處,就在一陣輪指之後,琴人雙手忽得收攏,琴聲頓止,不留餘韻。四下悄然無聲,片刻的寂靜一時竟恍若隔世。
此時在星空之下轉出一道人影,只聽那人說道:「抱歉打擾了高兄弟雅興。在下夜半忽聞琴音,雖不會彈琴,對此卻甚是癡迷。高兄這一曲石上流泉,張弛有度,靈動活潑,動靜之中宛如幽林青石間,清流之急湍,實在生動。今日得聞高兄一曲,榮幸萬分。不過在下卻有一事不明,能否請高兄指教?」
原來那彈琴之人正是高靈,只見高靈將琴抱起,身體微轉道:「無妨,夏朋友原來也是愛琴之人,請說吧!」夏雲石聞言,席地而坐,說道:「石上流泉一曲相傳為伯牙所作,描寫山間飛泉,細則為清流,匯則成湖海,瀟灑自如,恬淡而有出世之意。高兄所彈奏的樂曲,聽者閉眼便能有景瞭然於心,然而琴音之間隱隱有哀戚幽憤之情,似為塵世所染,可不知⋯⋯」
高靈右手在琴弦上隨意滾拂,連綿起伏的琴音之中,高靈說道:「昔伯牙有知音子期,而今夏朋友能知我琴中思緒,可算是我之幸歟?」高靈噓了聲,續道:「現世衰頹,禍亂四起,在我尚不知事時,便遭逢大難與雙親陰陽相離,好在受人收養視如己出。這些年來,義父從不忌言當年禍事,使我知曉自己身世,知那無緣的爹娘之仇。然而仇恨甚苦,說要報仇,又不知要從何尋起、追尋多久。有時多盼自己能忘卻凡塵與山水為友,只是至親之仇不可不報,世道之亂不能不憂,是以琴曲本該灑脫,在我手下卻甚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