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酒店關門之後》無牌戒酒私探馬修.史卡德的十九個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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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牌戒酒私探馬修.史卡德的十九個人生故事
6、1986年\《酒店關門之後》\When the Sacred Ginmill Closes
1987年安東尼獎最佳小說入圍
1987年麥卡維帝獎最佳小說入圍
1987年夏姆斯獎最佳小說入圍
本書由三個發生在酒店的案件編織而成,三宗謎題奢侈的全展演在一本書之中,卜洛克的慷慨還不只如此,事實上,他私心關注的焦點是罪案所在的背景:酒店,和酒店中各色各樣滄桑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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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里西酒吧的窗戶漆成黑色。不遠處轟然爆炸,把窗戶震得嘎嘎作響。巨響截斷了對話,凝住了行進間的侍者,他的酒盤托在肩上,一腳懸在空中,活像尊雕像。震耳欲聾的噪音,灰塵般落定,然而好一陣子,酒吧裡依舊死寂,滿懷敬畏似的。有人說:「耶穌基督!」大家胸中憋著的那口大氣這才喘了出來。和我們同桌的波比.盧斯藍德取過一支菸,說:「聽起來像是炸彈。」

史吉普.戴佛說:「櫻桃炸彈。」

「就這樣嗎?」

「夠了,」史吉普說:「櫻桃炸彈的威力可不小。你只要把外面的紙換成金屬片,同樣的火藥可以讓玩具變成武器。如果你點了一枚,忘了及時脫手,那你下半輩子就得靠左手了。」

「這聲音大得不像鞭炮。」波比堅持說:「像炸藥或手榴彈之類的。聽起來像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我是這麼想。」

「瞧這演員,」史吉普語帶情感,「能不佩服這個傢伙嗎?在壕溝裡力戰不懈,在山頭上餐風露宿,深陷泥沼,舉步維艱。波比.盧斯藍德—身經百戰的老兵。」

「你是說身經百醉吧?」有人說。

「去你媽的演員。」史吉普說。他用手撥了撥波比的頭髮,「你聽過那個笑話沒?『哈克,我聽見了大砲的怒吼。』」

「那笑話還是我告訴你的。」

「還『哈克,我聽見了大砲的怒吼。』咧。你什麼時候聽過槍聲?上次他們打仗的時候,」他說:「波比從心理醫生那裡弄來一張證明:『親愛的山姆叔叔,請原諒波比臨陣脫逃,子彈會逼他抓狂。』」

「我老爸的主意。」

「你勸阻過他嗎?你是不是還說:『給我一把槍,我要報效國家』?」

波比笑了。他一隻手摟住女伴,另外一隻手拿起酒杯。他說:「我不就是說聽起來像炸彈而已嘛。」

史吉普搖搖頭,「炸彈不一樣。每種都不一樣,爆炸聲不同。炸彈像是一個巨響的音符,聲音比櫻桃炸彈平得多。手榴彈完全不同,比較像和弦。」

「失落的和弦。」有人說。另外一人說:「聽聽,真有詩意啊。」

「我本來想把我的酒店取名叫『馬蹄鐵與手榴彈』,」史吉普說:「大家不是說除了扔馬蹄鐵與手榴彈之外,準確哪有那麼重要?」

「這名字不壞。」比利.奇根說。

「但我的合夥人很討厭這個名字。」史吉普說:「他媽的卡沙賓說這不像酒吧的名字,倒像是沙龍、娘們兒的時裝委託行,或者蘇活區賣玩具給私立學校小朋友的店鋪。我不知道,馬蹄鐵與手榴彈,名字挺響亮的啊。」

「馬屁鐵與手淫彈。」有人接腔。

「也許我的合夥人說得不錯,就是有人會扭曲我的創意。」他對波比說:「你想知道炸彈不同的聲音嗎?那你千萬不能錯過迫擊砲。哪天我叫卡沙賓跟你談談,那故事才叫恐怖。」

「好啊。」

「馬蹄鐵與手榴彈,」史吉普說:「我覺得咱們的酒吧就該叫這名字。」

史吉普跟他的合夥人約翰.卡沙賓給他們的酒吧取名叫「小貓小姐」,很多人以為這名字來自《鐵腕明槍》裡的女主角,實際上靈感源於西貢一家妓院。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吉米.阿姆斯壯那兒喝酒,在第九大道,五十七街跟五十八街之間。小貓小姐則在第九大道跟五十六街交叉口後面,又小又吵,我沒法消受。週末是絕對不去的。不過星期一到五夜裡、酒客散得差不多、噪音明顯降低的時候,那地方還不壞。

那天晚上我挺早就到了。我先在阿姆斯壯廝混到午夜兩點半。那時店裡只有四個人—比利.奇根在吧台後,我坐在吧台前面,還有兩個喝「黑色俄羅斯」到爛醉的護士。比利打烊之後,兩個護士步履蹣跚的消失在夜色之中,於是我們兩個跑到小貓小姐逍遙一下。四點鐘,史吉普也關上店門,我們一夥人又轉到摩里西酒吧來。

摩里西酒吧不到早上九、十點不會關門。紐約市酒吧營業的時間規定只到清晨四點鐘,星期六還得再提早一個小時。不過,摩里西不甩這套,反正它非法營業。摩里西位於五十一街,在十一跟十二大道之間,一棟四層樓房的二樓。那個區域有三分之一的房子沒人住,窗戶不是破了,就是被木板釘死,有個公寓入口,甚至用水泥封了起來。

這棟四層樓的樓房是摩里西兄弟的。買下這棟樓房沒花他們多少錢,三、四樓是他們兄弟的住處,一樓租給一個業餘的愛爾蘭表演團體,二樓是他們開的夜店,賣啤酒跟威士忌。他們把二樓所有的裝潢拆掉,露出磚塊,在原先的大塊松木地板上,又刮又洗,再用砂紙打磨,敷上亞銨脂,布置了柔和的燈光,在牆壁掛上愛爾蘭航空公司(Aer Lingus)的海報以及皮爾斯一九一六年愛爾蘭共和國宣言影本(「愛爾蘭的兄弟姊妹們,奉上帝與故去的祖先之名..」)。其中一面牆前安放一個吧台,周邊放了二、三十張拼花木頭方桌。

我們把兩張桌子併一起。史吉普.戴佛坐了下來,還有阿姆斯壯酒吧的晚班酒保比利.奇根、波比跟他今晚的女友—海倫,一頭紅髮、睡眼惺忪。在西四十街一家義大利餐廳當酒保的艾迪.葛里羅,外帶一個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不知道是當音效還是幹什麼的傢伙—我們只知道他叫文森的,也在座。

我喝波本威士忌,不是傑克.丹尼爾就是「早年時光」,因為這是摩里西僅有的兩種波本。他們有三四種蘇格蘭威士忌、加拿大會所、一種琴酒跟一種伏特加。兩種啤酒—百威和海尼根。另外有一種白蘭地、兩種罕見的利口酒。卡魯哇吧,我想,是因為那年頭很流行喝黑色俄羅斯。

店裡還備有三種愛爾蘭威士忌—波希米爾、尊美醇,還有一種叫鮑爾斯—摩里西兄弟偏愛的口味,但通常乏人問津。你可能以為店裡少不了愛爾蘭啤酒,至少也該有健力士。但是提姆.佩特.摩里西有一回告訴我,他討厭瓶裝健力士,味道壞透了。他唯一欣賞的是入口濃洌的生啤酒,而且只有大西洋另一岸生產的才合他胃口。

摩里西兄弟都是大塊頭,額頭又高又闊,還留著一把灰鬍子。他們穿黑色褲子,腳上是擦得雪亮的短靴,白色襯衫捲到手肘,腰間還繫著蓋到膝蓋的白圍裙。他們僱用的侍者很年輕、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相同的裝束在他身上,感覺像制服。大概是他們的表弟吧,在這裡打工,應該有點親戚關係。

摩里西酒吧一個禮拜開七天,從清晨兩點到早上九或十點,一杯酒賣三塊錢,跟一般酒吧比是貴了點,但在營業時間外還開張的地下酒吧裡,價錢算是公道,更何況他們酒的品質很不壞。啤酒便宜點,兩塊錢。一般的酒他們都調得出來,但是普施咖啡就沒辦法了。

我想警察應該不曾為難過摩里西兄弟。酒吧外雖然沒霓虹燈,但也不是難找。警察顯然知道有家地下酒吧在這裡。那天晚上,我看到兩個來自中城北區的巡邏員警,還有一個我以前在布魯克林認識的刑警。酒吧裡有兩個我認識的黑人:一個是在拳擊場上討生活的拳手,他的同伴則是州參議員。我相當確定摩里西兄弟為了維持店面,一定使了黑錢;但除了錢之外,他們的後台應該也很硬,都搭上地方政治人物了。

他們的酒不摻水,分量給得又足。有了這兩樣好處,一個男人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門外,又有一枚櫻桃炸彈炸開了。這一次遠得多了,大概在一兩條街外,沒震動門窗,也沒打斷屋內的談話。那個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上班的傢伙,在我們桌上不住抱怨說,他們這一季忙得要命。他說:「星期五才是四號不是?今天是幾號,一號?」

「二號都已經過了四個小時了。」

「那還有兩天嘛,他們急什麼?」

「他們弄到了爆竹,就忍不住手癢,」波比.盧斯藍德說:「你們知道誰最過分?就是那些死中國鬼子。我跟一個住在中國城附近的女孩交往過一陣子。那裡三更半夜都買得到羅馬蠟燭、櫻桃炸彈,什麼都有。不只在七月,任何時間掏錢就有。一講到爆竹,那裡的人就跟小孩子一樣。」

「我的合夥人說我們夜店名字最好叫『小西貢』,」史吉普說:「我就跟他說,天啊,約翰,人家一定以為是中國餐館,雷哥公園那邊的家庭,會打來訂蘑菇雞片、兩套B餐。他說,西貢跟中國有什麼關係?我就說了,約翰,這事你知道我知道,但是對雷哥公園那邊的人來說,斜吊眼就是斜吊眼,反正都等於蘑菇雞片。」

比利接話了,「斜坡公園的人又怎麼啦?」

「斜坡公園那邊的人又怎麼啦?」史吉普皺眉頭,想了一會兒,「去他媽的蛋!幹他媽斜坡公園的人。」

波比的女朋友海倫也說話了,很嚴肅。她說,她有一個嬸嬸就住在斜坡公園那裡。史吉普看了她一眼,我拿起我的玻璃酒杯。酒吧裡空蕩蕩的,好像沒別人了。我想知道那個鬍子刮得特乾淨的侍者或是摩里西兄弟在哪裡。

就在我的眼光瞄到門邊的時候,門打開來了。在樓下把風的摩里西兄弟,踉踉蹌蹌的走進來,撞倒了一張桌子。酒灑了一地,椅子也翻了。

兩個人跟在他身後闖進來。一個大約五呎九吋,另一個比他矮兩吋。兩個人都很瘦,穿著牛仔褲跟球鞋。比較高的那個套了一件棒球外套,比較矮的穿著寶藍色尼龍風衣。兩人頭上都戴了棒球帽,三角形的紅色手帕蒙住嘴巴、臉頰。

兩個人手裡都有槍。一個是短筒手槍,另一個則是長槍管的自動手槍。那個拿長管手槍的朝天花板開了兩槍。聲音不像櫻桃炸彈,也不像手榴彈。

這兩個人來得急,去得也快。一個人衝到吧台後面,翻出提姆.佩特放收入的廉價雪茄盒。吧台上還有一個玻璃罐子,上面貼了張請大家慷慨解囊、援助愛爾蘭共和軍入獄者家屬的手寫告示。那人取走了罐子裡面的鈔票,留下硬幣。

矮個子在櫃檯後忙成一團的同時,高個子一直用槍指著摩里西兄弟,喝令他們把口袋裡的東西全掏出來,掃空皮夾裡的現金,還有提姆.佩特身上藏的一小捆錢。矮個子放下雪茄盒,走到房間後面,移開愛爾蘭航空莫赫斷崖的鑲框海報,露出一個上鎖的保險櫃。他二話不說敲掉鎖頭,從櫃子裡抽出一個金屬盒,把盒子挾在腋下,再取回雪茄盒子,匆匆退出門外,快步下樓。

高個子還是用槍指著摩里西兄弟,直到同夥逃離現場。他一度把槍口瞄準提姆.佩特的胸膛,我還真以為他會開槍。他手上是一把長管自動手槍,先前朝天花板開了兩槍的也是他,如果他真的扣下扳機,想來沒有失手的可能。

我愛莫能助。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個蒙面搶匪大口喘氣,手帕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他緩步退到門邊,下樓。

沒人敢動。

——摘自臉譜出版《酒店關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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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地面,是永恆的現代性,理當有文學來捕捉人類心靈最躍動的一面。 --詹偉雄×臉譜出版 山岳文學書系 me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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