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與父母的戰爭永遠都在上演
只是在演出的時候我們深陷角色, 也許我們需要跳出來做一個觀眾
愛其實很奇怪。它存不存在,總是很主觀。明明有愛,卻如盲人無法看見,孩子之於父母尤為如此。
小時候父親是我的偶像。他高大挺拔,書卷氣的帥,戴著那個時代流行的黑色圓形塑膠框的眼鏡。樸素的白色襯衫,袖子總是捲起來,乾淨俐落,神清氣爽。而且父親總比母親來的慈眉善目,所以我總是更想親近父親,而對於自己喜歡的男生也鎖定在父親這樣的類型。
可惜,家裡三個女兒一個兒子,老么是弟弟。顯然家裡萬千寵愛全在男孩身上。我自然就覺得,父親一定最疼弟弟。
所以我很小就感受到自己的孤單,沒人疼愛。畢竟傳統的家庭,一切都是為男生服務。加上手足排序自己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個,因此內心渴望得到父母更多的關注似乎比別人更強烈。
我不被愛。這種感覺一直在潛意識裡,始終揮之不去。
長大後父親的偶像光環褪色。我發現原來父親不再高大如山。甚至對父親有很多負面的評價。手足們對父親的批評,讓我也順理成章的認定,父親是個不懂得愛的人。一個不懂得愛的人自然不會愛人,自然對自己的孩子無法付出他們需要的愛。
內心哀怨,為何自己是那個缺乏父母之愛的孩子?
這是我的視角裡的故事。父親是不愛我的,他是缺乏愛孩子的能力。他是不懂得真正的愛的。
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我在他最後的那段時間裡,還在猶豫要如何與他開口聊天,因為面對一個不懂得愛的人,是要聊什麼呢?
他走的那段時間,我一直想,我會夢見他嗎?
過了幾個禮拜了,沒有。又過了幾個月了,還是沒有。
原來父親離開,我們彼此如此平淡。
年少的時候記得做過一個父親走的夢,夢見他滿頭的白髮躺在那裡,我心痛的不行,大哭,哭到夢醒,還是無法自已。
現在他真的走了,我卻夢中無他。
就在放下的時刻,他卻來了。夢中他和家人正焦急的尋找我。他們在山坡下,我在山坡上。他們看不見我,我看得到他們。他焦急的表情我看的一清二楚。他口中呼喚我的乳名,四處張望。而對比起他,家人並沒有他那麼的急迫。
我於是開口叫他:爸爸,我在這裡,不要擔心。
父親與家人抬起頭看到我在山坡上,家人笑說:你看我們說了沒事的。
可是父親卻什麼也沒說,他看著我,那擔心的表情,恐怕我永生難忘了。
夢醒了。我哭了:他竟然放不下我。
他走了,卻放不下我。因為離的那麼遠,心的距離。
我想起童年時,被奇怪的白鵝嚇到跌倒,他抱著我笑著安慰我的樣子;也記得自己回家的路上遇到車禍,剛好被父親遇到,抱著我去醫院時刻。
還有他出門公務,我拉著他的車硬要擠上去,他總是無奈,最後也帶我一起,似乎也有好幾次。
我真的沒有被父親疼愛嗎?我如果沒有,小小的我怎麼敢跟父親要求,讓他出去工作還要帶我?我那麼渴望跟他在一起,一定是他溫暖又遷就我的笑容,讓我有勇氣這麼做的吧?
父親從來不是威嚴恐怖的父親,他從不對著孩子發脾氣是真的。 (反而是母親兇起來我比較害怕阿)那為何我的認知裡卻寫著:父親不愛我,這樣的一句話呢?而後來,我又繼續認定他,是個不懂得愛的人呢?
母親過世後,家中只有我們兩個。下班回來,父親總是買一些小吃放在那裡等我。有一段時間他買了好幾次菱角,還很細心的剝好放在桌上。到現在我還記得。假日早上睡懶覺,起床時也早就有暖暖的早餐煮好。反正就是習以為常了,我從來沒想過這是愛。
一邊享受父親的照顧,一邊說:爸爸,你不愛我,你只愛弟弟!
愛到底是什麼?那些童年的感受,碎片化的記憶,為何我只堅持我所認定的部分?是什麼在讓我堅持這樣的信念?
如果讓父親來寫這段記憶,一定是不一樣的故事。而我是不是一個貪婪的小孩。害怕不被愛,所以想要不停的被愛?若是感受到被忽略,甚至一個瞬間,就倍感焦慮吧?
現在想來,在那樣一個手足眾多的家庭裡,父母疲於生計,給孩子吃飽穿暖或許就讓他們疲累了。還要分出時間給每個孩子。資源如此有限,孩子的需求是如此的龐大如深淵。
而我在所能分配的四分之一的父親的愛裡,我驚訝於自己也還是能回想起這麼多的片段。
父親操持的家庭並不富有,但是他在能做到的範圍裡,讓我們每個孩子都吃飽穿暖享受良好的教育,盡己所能的為孩子奔波,照顧我們的需求。而一個人究竟能有多少能量,有多少時間,有多少精力,在一群貪婪的孩子面前,努力再努力呢?
一個人的力量如此有限,我們能做到的如此有限。我們要面對自己的課題,也要面對孩子的索取。如果你很認真,那你一定很辛苦。
父親即是如此。
辛苦的父親卻被孩子們認定是一個不懂得愛的人。是怎樣的原因讓我把這個不懂得愛的人的定義加在他身上的呢?一個過馬路都要手牽著我,溫暖的大手,緊緊的,那麼有力量的手,裡面有滿滿的對孩子的愛,這樣一個父親,怎麼會不懂得愛呢?
我沒有悲慘的童年。我那些悲苦的記憶,是我自己一筆一筆的描摹出來的。我害怕那些愛不存在,我只是害怕他們不愛我。
愛都在,每一個細小的事件,每一個當下的瞬間。
(以此紀念父親。)
2023.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