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是否觀察過蠶寶寶吐絲結繭的過程?那是個令人驚歎的體驗。
蠶寶寶從卵開始孵化之後約 30 天,頭會開始不斷地上下左右擺動,口吐著與蜘蛛絲差不多粗細的絲線。不消一個晚上,牠就把無數條細絲交互層疊成厚重的繭,好讓自己能在裡面安心羽化。
很難想像只有毛毛蟲大小的蠶寶寶、蜘蛛絲般纖細的絲線,也可以編織出跟厚實的絨布一般的蠶繭。這就像是人類拿著幾百捆封箱膠帶把自己纏了起來,給自己做了一個睡袋。
眾所皆知,蠶繭是絲綢的原料。在編織絲綢的製程之前,業者會把許多的繭收集起來,加以烘乾、水煮之後,再用專用的機器從繭中一一抽出絲線,並整理成生絲,以供紡織廠編製成瑰麗的絲綢。
「抽絲剝繭」這句話應該就是這麼來的,任憑千頭萬緒,只要能在其中抓到一個切入點,最終都有可能成拆解一條條細長的線。
反過來說,一條一條的線,也可以交織成錯綜複雜的脈絡結構。
人的思維,也是如此。
我們在上個禮拜瞭解到,人類會用樹狀結構思維來把一整個概念體系呈現在單一特定的面向,也會用網狀結構思維來看出數個事物之間的多重面向和整體關係。然而,這兩種思維結構都是人類刻意為之的行為,並不是人類在第一時間反應下會用來理解事物的預設模式。
人類試圖理解事物、進而解決問題的慣用思考模式,通常是線性的。何謂「線性的」思考模式呢?
例如說,一個人去看骨科醫生,醫生先仔細觀察他的氣色,並詢問他身體哪裡不舒服。這位病人說到:「我最近胸部的右下方常常會刺痛。」
隨後,醫生輕輕按壓病人的右邊肋骨之間,病人疼得大叫一聲「好痛好痛!就是這裡!」然後醫生才解釋了疼痛的原因,以及這是何種病癥。盡管患者也許不會完全聽懂,但畢竟事關自己的身體,他會盡最大努力去聽明白。接下來,醫生給出了專業的建議,並開了一張藥單,同時建議患者休息幾天,觀察病情看看否會改善。
這個情景就是一整套完整又簡單的線性思維流程:「問題──原因──方案」。醫生先從「問題」開始著手,然後逐步進展到「原因」,最後得出「解決方案」,
總不可能是醫生問都不問病人的情況,就開始用樹狀結構來解釋現代西醫的體系:「人類共有幾大類的疾病、各有多少種成因、目前的技術可以有多少種有效的療法……」這樣子肯定一個下午都看不完一個病人。
另一種常見的線性思維是「現象──原理──應用」。一根圓木頭浮在河流上,這是一個「現象」。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個「原理」是比重與浮力的交合作用。比重,是物體與同體積的水的密度比例,如果低於 1 ,物體就會浮在水面;而水也會給與在浸在水中的物體一個向上推的力量,這就是浮力。早在遠古時代,當時的人還不懂比重和浮力的概念,也會把木頭捆在一起做成小木筏來渡河,現代的我們當然也可以如法泡製,這就是「應用」。
我們會找出事象與概念之間複雜的樹狀或網狀的關係結構,但在這之前,我們會先以最樸素而直觀的線狀關係來理解它們,再一一拚湊其全貌。
人類的語言與文字表達行為本身,也是線狀的結構。但是在細說這一點之前,要先提到我們大腦的特性和限制。
比起讀解語言和文字,我們人類的大腦天生更擅長處理圖像之中的資訊,這一點是歷經數百萬年演化過程而造成的。這是因為人類的祖先為了要在大自然野外的各種情景中求生存,需要極為快速地捕捉並解析各種動態的視覺情報,比如狩獵時要迅速地鎖定獵物的位置,也需要躲避具威脅性的獵食動物身影,也要找尋食物和水源的蹤跡。在漫長的演化之下,我們的大腦可以瞬間捕捉到影像和畫面的多個細節。
例如說,當我們看到以下的景像,大腦可以在以毫秒為單位的短時間之內就解讀出「這裡是綠意盎然的山谷,一條小溪緩緩流動,有一群鹿在這裡喝水,其中幾頭是成年的鹿、有三隻是幼年的小鹿」。
然而,如果我們要把這句話講出來,而且不能講太快、以免別人聽不懂,那差不多也要花個十秒鐘吧?若是要把這段話寫在紙上,那就更慢了。
語言和文字的表達方式是線性的,這意味著我們要表達訊息給他人的時候,必須一個字一個字、一句話一句話地說出來或寫出來,同樣的,對方也只能一個字一個字、一句話一句話地接受,這個資訊傳達過程就是無法有如視覺圖像那般快速直接。
這種線性的表達方式是我們主要的溝通方式,它可以傳達許多抽象的意思,也可以促成多人的協同合作,但就是在傳播速度上有所限制。
知名認知心理學家與作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有一段名言,經常被許多寫作教學書籍或課程所引用:「寫作之難,就是把人類網狀的思考,用樹狀的結構,轉譯在線性的詞句上」。
但寫作本身並不是完全線性的事情,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思維會回到網狀結構的大腦之中尋找記憶和概念,再把這些概念整理成樹狀結構的大綱之後再下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成文字語句。也有可能寫到一半又會發現哪邊卡住了,又回到大腦裡再度想盡辦法擠出其他相關的素材和概念,然後不斷重覆這個過程。
就這樣,寫作就是不斷地在「網狀」、「樹狀」、「線狀」等三種不同思維結構裡來回的活動,也是相當秏費心力、違反人類大腦天性的行為。
畢竟就像剛才所說的,比起語言和文字的讀解,我們的大腦天生更擅長處理圖像的信息。一切都是演化使然。
我們在探索世間萬物的過程之中,會找出其中錯綜複雜的因果關係連結,理成一條一條的線,整理成樹狀或是網狀的的知識體系,因為我們總會認為「無盡的宇宙背後自有其秩序」。
蠶寶寶吐著纖細的絲,一點一滴地編織出一個保護自己的繭,我們則是把知識與事象之間看不見的連結、和那些看似零散的資訊和關聯,漸漸地在自己的認知範圍之內拚湊出這整個世界,試圖還原它原本的樣貌。
就某種意義而言,也許我們跟蠶寶寶有個共同點──都在創造屬於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