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療電影｜家人間的距離《橫山家之味》

　　電影始於橫山恭平的外出，臨走前多次回望、在昏暗中歸來；隨著陸續登場的人物，本就狹窄的屋內卻有遮蓋視線的門不斷貫穿；電影尾聲，橫山家三代一同走過恭平在電影開始行經的路線，卻無再次回到橫山家的畫面，恭平生命的結束也草草帶過。前後落差與頻繁出現的次數，似乎可見「門」在橫山家，或在一般定義的「家」當中，常是必要卻被輕視的存在。

一家之主橫山恭平──遮住光的門、

　　拄著拐杖，橫山恭平每一次踏出門，似乎都帶有偽裝與苦痛，由家人和病患共同塑造起的醫生權威，是行動不便的身體也堅持扛起的理想。揭開序幕的辛苦步伐，似乎暗示對邁入晚年的他來說，每次外出都在倒數能踏出家門的次數。

　　劇情發展建立於橫山家長子純平的忌日，恭平始終沒有正面看向客人，只是坐在拉門中間，不停揮動手中的扇子，儘管夕陽灑下，更加醒目的卻是他的背影。因長子逝世而掩藏的真心，還表現在讓千奈美和良多都被拒於門外的隔閡，兒女只能從診所門縫中觀望父親，但橫山同時只能以自我侷限的視線去看待後代繼承衣缽的發展。

　　橫山恭平與門共同出現的畫面，總帶有明暗對比與壓縮的空間構圖，但無論哪種解讀，不可否認的是，儘管房內就設有小藥房，但那棟無人願意繼承，甚至被規劃重建的診間，始終無法醫治自己的喪子之痛，而他心裡還有一扇診間的門，再也沒有客人。最後三代一同出遊，對兒子的職業不再過問，對未來看球賽或生活的想像，都將如海灘上無助的小船擱淺，慢慢被海浪吞噬。

長女千奈美一家──徘徊於門外的試探、

　　帶著稚氣嗓音的長女千奈美有孩子般的形象，然而她的真心卻展露於細節中。與母親共處於廚房，卻無法理解母親拼命填滿冰箱的不安，也無視母親保留哥哥房間原貌的心願；在父親診間門外的關切，更像是為了應付眾人而表現的禮貌。

　　千奈美返家途中的休旅車門內，解釋了種種行為都在測試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好感度，身為長女的真心與私心，留在自己組建的小家庭裡傾訴。比起偽善，也許用帶著稚氣的乖巧來形容更貼切，孫字輩理所當然地收下祖父母給的零用錢，千奈美也許只是還帶著孩童般的思維，從長輩手中拿到好處似乎不是羞於見人的事，更何況對方是自己將要照養的親生父母。

　　雖然千奈美乍看是為呈現黑暗面而存在，然而照顧年邁父母到底是否是長女職責，她未曾透露過質疑或埋怨，若她能拾起贍養雙親的重責，以區區房屋規劃換得內心一絲平衡，未嘗不可。

次子良多一家──只是懶得踏進家門、

　　最貼近原片名意步履不停的人，應該是總來去匆匆的良多。也許是因為他並未如同父母，心神隨純平離去而被止步於十五年前，他並未如同父母忘了蝴蝶自在飛翔的屬性；又或許是因為他在外讀書工作，不同於父母受限的見識，也不會受到名為「孝」的束縛。

　　良多在浴室替西瓜泡涼水放涼時，注意到浴室角落剝落的磁磚，卻從未有過要修補的念頭，彷彿橫山家注定要留下無人想修補的裂縫。浴室稍後出現了幾段對話，展現三代關係都存在沒能盡早解決的問題，彼此都有難以突破的心門。

　　良多一家仍趁早離開老家，公車透明的車窗與門，隔著再也無法聚首的兩代家人。良多的步履未曾停下，始終不願踏回家門，但妻兒也因此再不用小心翼翼躲在門內傾訴心事。最後良多買了未能在母親生前購入的休旅車，在祭拜完父母之後，帶著上一代有關蝴蝶重生的傳說，留下滿滿的未知在良多一家依序關上的四扇車門之內。

看不清的橫山淑子──我們總說「奶奶家」、

　　電影中和門的互動關係最薄弱的，是橫山家的奶奶淑子。談話和日常總在屋內，難得的外出仍是替兒子掃墓、送兒子搭上返家的公車，就連打發無聊的柏青哥和購買黑膠唱片，都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進行。

　　「如果我也有讀書……」、「如果時代不同，說不定我已經離婚了。」有時調侃自己、有時透露無奈，但這或許也是為什麼，我們總是稱呼「奶奶家」而非「爺爺家」，因為奶奶似乎永遠都在家裡，或是說，奶奶必須在家。「我就是沒有出去工作過」的自卑，那種如冰箱永遠填不滿的無助，卻是每個家人開門回家的安心理由。

　　淑子的心是那道玻璃浴門，似乎可見卻總不夠透亮，她用情之深，但拋出的真心都未能被小心接住，穿透鄰居家門的歌聲在她心中築起了一道牆，反覆哼唱的歌曲看似要懲治丈夫，同時也反覆折磨著自己。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恭平走後沒多久，她也隨之離去，淑子仍舊是那個為了橫山家而活的女人，儘管無人探悉她的內心，但她的世界始終在小小的橫山家之內，如同那隻差點永遠被困在橫山家的黃色蝴蝶。

結論──家人之間仍隔著一扇門、

　　小小一戶橫山之家，除了一旦跨出就要顧及恭平醫生面子的大門，裡頭還有無數格局，浴室木頭拉門內還有一層玻璃浴門，就如每個人心中都關上的門，為了保護傷疤、為了往後的相處，人人將心事與秘密深埋與此，卻又不曾忘記。

　　因為是一家人，同住在家門之內，彼此過於熟悉的同時又渴望著距離，所以只能往內心隔起一扇門，卻沒發現，內心的門最是難以敲響。只能如蝴蝶在乏人問津、無人打擾的情況下，貪求挺過季節轉換之後，能有重生的機會。

翻畫自《橫山家之味》電影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