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ry #Spooky #November#Geveva

2023/11/30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日內瓦人常認為十一月是一年中最黑暗的月份。秋高氣爽的十月天一過,大家盼著欣賞黃葉酥酥的樹林和葡萄園,穿上一襲新秋系色調的外套應景,漫步在鋪滿落葉的黃金道上⋯(唉,人們老做同樣的幻想!)

今年日內瓦的十一月雨下不停。冬季換時後,人們好不容易才慢慢適應室外一日比一日提早變暗的生活節奏--縮短曝光的時間容易使人心情低靡;竟又連著將近十天的雨,陰冷的氣息傳進骨隨,心情特別黯淡。本想這一切遲早總會過去,忍一下,太陽會再燦爛登場。結果一個月都快過完,雨繼續下著,太陽仍遠遠的躲在厚厚的雲層上,只偶而鑽出來振奮一下人心;然後雨又回來,一陣比一陣強。

歐洲各地水患連連,日內瓦的阿爾沃河(Arve)河堤氾濫破歷史紀錄的新高。蕾夢湖水也漲的高高的, 感覺再繼續下去可能會淹上來。

日內瓦這個山明水秀名流富商愛來的城市,常會給人一種天氣應該溫和舒適的想像。但對於長久居住湖畔的我而言,晴天與陰天看到的風景反差極大。如果這裡的天氣能配上如蒙特勒(Montreux)的地中海型微氣候,不知有多好! 但,話說回來,或許日內瓦吸引人的地方是因為其天候的不穩定性: 如鏡的蕾夢湖面如千面女郎風貌百看不厭;壯麗的白朗山群和汝拉山脈如護國神山,外敵望而怯之。山頂忽隱忽現無法捉摸,散發出令攀峰者無法抗拒的神祕魔力。

其實我嘮叨了這些,只是想牽引出一個看似不邏輯的話題,然後自圓其說: 日內瓦的天候和自然環境對文學創作的影響。為何日內瓦? 因為這是我居住的地方。


https://www.penguin.co.uk/articles/2022/08/geneva-holiday-frankenstein-mary-shelley(日內瓦湖畔別墅)

https://www.penguin.co.uk/articles/2022/08/geneva-holiday-frankenstein-mary-shelley(日內瓦湖畔別墅)

“ It was on a dreary night of November….”*

「那是在一個風雨瀟瀟慘澹的十一月凌晨一點, 我幾年來研究到走火入魔的成果即將揭曉。 我用自己由各處取來的死器官拼湊合成一個人形屍身,並使之起死回生。這會是歷史上第一個人類創造出的〔人〕,而他將在我手下得到生命…。

然而結果不如預料,且造成我一生悲劇的開始。因為這個活過來的創造物根本不像一個人, 而是外貌恐怖的活物; 我遺棄了它,它毀掉我的一生…。」敘述此事件的人正是出生於日內瓦的科學怪人--法蘭克斯坦。

(*Shelley, Mary. Frankenstein. Penguin English Library. 2012. (p.50))


「在昏黃微弱的燭光下,我看到我的造物睜開了昏黃渾濁的雙眼,它艱難地呼吸著,四肢不停地抽搐。〔…〕他的肌肉和血管在黃色的皮膚下一覽無遺、他的頭發油黑順滑、他的牙齒像珍珠一樣潔白。但這些單獨看來十分漂亮的器官,卻和其他器官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變得更加駭人。他的水泡眼安在兩個幾乎是慘白顏色的黑洞中,他的皮膚皺成一團,薄薄的嘴唇像死人般烏青。」*(第9章)

https://big5.quanwenyuedu.io/n/kexueguairen/xiaoshuo.html  《科學怪人》 瑪麗·雪萊 著, 範穎 譯


Frankenstein or The Modern Promethus《法蘭克斯坦或現代的普羅米修斯》這本世界名著,相信大家久聞其名。即使沒讀過小說也一定看過電影或漫畫或卡通,多少聽過其故事。而1931年電影中怪物的形象也深植人心,成為他的標誌。許多人把怪物和法蘭克斯坦的名字畫成等號。



像我這種膽小且怕做惡夢的人,對科幻怪異恐怖小說沒偏好。過去雖因需要而讀過此書,但一定沒仔細讀過,否則怎對書中提到的Geneva, Bellerive, Evian完全無感? 或者是當時對瑞士地理還沒感興趣呢? 總之,當我再度翻開這本書時,才豁然發現自己腳下的地盤,常走過的路,經過的旅館,看過的房子都曾是這部小說的舞台背景。

然後我又自問為何最近突然想讀這本書? 是天氣不好躲在家,隨手巧合抽到這本書或潛意識裡仍覺得十一月和這本書也關聯?


1816: "Year Without a Summer" 無夏之年

1816年北半球經歷了一個不見天日,陰晦的夏季。主要是受前年四月東南亞坦博拉火山爆發所散放的火山灰覆蓋。北半球天氣出現嚴重反常,日內瓦也沒倖免:低溫,雨不停,降雪,下冰雹等等。當時人們並不知道這種前因與後果的關聯;夏季在黑暗中度過,沒有收成,挨餓受凍,以為世界末日將到,上帝對人的懲罰。

然而這樣的壞天氣並沒有直接影響到某些社會階層人的生活步調。比如與這本小說相關的五個人: Lord Byron 和他的隨行醫生朋友John Polidori; Percy Bysshe Shelley和Mary Wollestonecraft Godwin以及跟隨她來的同父異母妹妹 Claire Clairmont。他們前後來到日內瓦度假。原本他們住在右岸的Hôtel d'Angleterre。 因他們太受矚目,受各種有色眼光尾隨,拜倫領頭決定到對岸日內瓦郊區租屋,遠離令他厭惡的好奇人群。


他們一起來到了對岸湖畔區。拜倫們住在Villa Diodati 別墅,雪萊們則住在附近 Montallègre一個民房。兩位英國詩壇名人相偕來到Cologny 區: 一個是放蕩,縱慾,狂妄又聲名狼藉(有婦之夫卻鬧亂倫和雙性戀) 而自我放逐的拜倫; 另一個拋下妻兒帶一雙姊妹私奔歐洲的雪萊。這幫年輕氣盛自由放縱的英國人,無所節制: 酒、性、鴉片、詩文、嬉鬧、戲水泛舟等等給這純樸小村帶來不少干擾。

除了Claire 外,這幾個人都是飽讀經典詩書的文青兼理工男女。他們愛談論當下的自然學科議題,對萬物的運作現象與新興的醫學理化實驗都很感興趣。對生與死定義與本質也相當的好奇並深度討論。醫科生Polidori專研夢遊與惡夢現象。雪萊在牛津讀的是理科愛做實驗。瑪莉從小即對自然學科非常感興趣,她的成長環境就是書和論壇。父親William Godwin是赫赫有名的前衛思想家和作家;母親則是有 「女性主義之母」封號的Mary Wollestonecraft。經典著作是 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 of Woman 。雖然母親在她出生後十天即因產後感染而失去生命,但仍是她一輩子的心靈支柱和導師。她的父母自由戀愛,先上車後補票,但最後仍奉女(瑪麗)成婚;自己的婚姻也是如此。


然而天公不做美,陰冷雨綿綿的夏天,出不了門;一群人只能在火爐前殺時間,找刺激讀讀鬼怪故事嚇嚇人。為打發沉悶時間,拜倫建議大家來個寫鬼故事比賽。幾天後, 雨稍歇,拜倫和雪萊就往湖裡跑,把比賽之事拋到腦後。拜倫右足畸形但卻是游泳高手,而雪萊患有結核症,因天氣的關係常感不適。 但兩人熱情充沛,相知相惜,愛乘船出遊品讀盧梭並四處探訪在《新愛洛伊斯》裡戀人密會的地方。湖光山色,文思泉湧。在此兩位詩人各留下非常好的詩作。這時期的作品裡能見到阿爾卑斯山、白朗山、日內瓦、盧梭和附近的山丘河流小鎮名、天氣、暴風雨、閃電等字。

另兩人似乎各找到靈感,Poridori 寫吸血鬼The Vampire (1819出版) 。瑪麗因夜長夢多,白天聽太多鬼怪驚悚故事和新科學討論;有一次從夢魘中驚醒,被自己噩夢中的景象嚇壞,決定把夢做為鬼故事的主題, 成為Frankenstein的藍本。 完稿後於1818年匿名出版,成績斐然。這兩本小說各開啟新一類作品的風潮。


Cologny 至今仍是瑞士最有錢的社區之一。不少國際富商,巨星在此皆也落腳地。拜倫租過的別墅仍在Chemin de Ruth 9 號。古牆較低,路經此地可瞥見美麗的古宅如舊。旁邊有賞景小坡地名為 Le Pré Byron 和Chemin Byron(拜倫路),從這裡順道走下去就是日內瓦湖。若沿著這條幽靜的小路可見識到兩邊已蓋到飽和的豪宅深院。


Frankenstein or The Modern Prometheus 一書的誕生可以說是日內瓦的壞天氣促成的。但,又是甚麼動機讓一個才芳齡十八正熱戀中的英國美少女寫出一部驚悚懸疑科幻型小說?

1816年的夏天瑪麗仍很年輕, 但她早在兩年前就以自由和愛情為名,拋棄家人帶著妹妹與已結婚生子的名詩人雪萊私奔。所以當瑪麗來到日內瓦時,她已是生過兩個孩子的未婚媽媽,遭遇過痛失去第一胎女兒的苦和開放式愛情的酸澀。1816年她另一個異父同母的姊姊以及雪萊的妻子自盡;這對私奔男女才於年底回到倫敦結婚正名。 瑪麗意識到追求慾望和理想就得承受失去與煎熬。

瑪麗的熱情也反映在她對新事物的好奇與研究。 她讀, 她聽, 她寫, 她嘗試,她做活,她生孩子養孩子。男人女人的領域她都參與。

一個十八歲小婦人的第一部小說就以三個男子交錯敘述故事方式完成。一人扮三角: 探險家R. Walton 立志發現新大陸,深入未有人跡的極地;科學家法蘭克斯坦企圖突破人的知識能力極限創造新人類;無名無姓無類種的創作物,在科學家設計合成之後卻被丟棄的組合體。

小說裡最常見的字: wretchendeavour 以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各型態出現。給整個小說一種低靡無助無解的氛圍。這個悲劇事件 : 一個優秀的學者因Hubris狂妄盲目追求神般的完美成就,而一敗塗地賠上家人和自己的生命。瑪麗詮釋出一個新時代的希臘悲劇英雄普羅米修斯

故事從不同角度切入,多層多邊化描述。作者的目的不是在批判對錯而是在引發讀者的思考和自我對話。她注入自己身為女人的地位,經歷,聽聞及所見的各種當代社會元素;也花不少篇幅描述一個人的個性行為的轉變過程,像個側寫師紀錄主人翁的家庭背景,社交圈,教育,個性傾向心路歷程。對比創作物與法蘭克斯坦成長環境的反差展現不平等命運。一個擁有富裕溫暖完整的家卻不知珍惜,一心只想創造奇蹟。 另一個被活過來的生命體卻被創造者棄養,見不得人和天日。雖然它獨自學會與人溝通的語言也讀過幾本經典文學,具有很好的口才,但人們一見它的外貌,就心生厭惡恐懼, 根本無法接受它。

作者對於兩人內心的掙扎與經歷的艱辛過程皆有很細膩的描述;而在科幻實驗方面只做間接的形容(與以娛樂效果為重的電影版有所別)。畢竟當時瑪麗聽到的解剖學,電流學,生物化學物理等知識都只是當時熱門話題,一切仍待研究證實中。 至於她書裡創造出的生命體, 在兩百年多年後, 仍沒有人能真實複製出另一個。


為何瑪麗給科學怪人取一個德文名字呢? 這也是一種機緣。這對雪萊戀人曾搭船由德國回英國。瑪麗欣賞萊茵河上美麗的葡萄莊園和城堡;其中一座名為Frankenstein Castle居高臨下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此名字聽起來是穩重高尚的三長音,而住在那城堡的是很有名的瘋狂發明家,醫生,化學家和鍊金術家: Johann Konrad Dippel。據說他曾試圖解剖屍體進行靈魂轉移實驗。瑪麗的小說人物塑造也許源自於此。

書中Frankenstein 就讀的Ingolstadt大學也正巧是德國哲學家,光照派(The Illuminati)創始人Adam Weishaupt  教學所在。


回頭看,感覺這本書是瑪麗集結個人周遭所遇,一塊塊填填補補合成的人生拼圖,類似創造物的成形方式。這是一本科學理性人情兼具的書。她以平實流暢的文筆,精彩的鋪陳及想像發明。從故事裡的人物中我們依稀可看見許多她的影子,如火花點綴其間, 試圖傳導到讀者的心。這本名著至今仍有人在讀, 在討論,在學習。

十八歲的少女用科幻故事,用希臘神話比喻再再提醒我們新一代的人: 往前衝時,別忘了守住自己的立腳點。對瑪麗而言,自己像是書中的探險家,聽過科學怪人及創作物的故事後,他停下了腳步,回頭是岸, 岸上有親愛的家人朋友正等著他。知退才能再好好地出發。

1816年和她一起在日內瓦度假的男人們,不到幾年後就一個個死去;他們的人生簡直短得像一場夢! 她自己也流產多次並失去三個孩子; 最後只剩一個兒子長大成人。瑪麗一人守著這些記憶,繼續寫作並整理出版雪萊的作品。

那個無夏之年, 日內瓦的壞天氣成就了舉世聞名的雪萊夫人和她所創造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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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éman /蕾夢,通稱為Lake Leman; Lake Geneva/萊芒湖;日內瓦湖, 是瑞士最大湖,也是我生活的場景。久居此地,隨筆記下了不少本地人生活寫照和歷史人文軼事,想藉由此平台與讀者分享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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