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劉俊謙」這個名字在網路上可說是熱門關鍵字,除了因為之前影集帶起的話題之外,在金馬六十頒獎典禮的推波助瀾之下,他在台灣演出的第一部電影《小曉》也備受矚目。作為來台參與的第一部戲劇(拍攝比影集還要早),《小曉》談論過動兒與家屬的生活壓力,並論及群體適應問題,但電影基調非常日常,不灑狗血,沒有過多特寫,讓劉俊謙為這股濃厚的生活感著迷。
「它不是用強烈事件去推進的戲,整體有一個很低的頻率在,然後慢慢看到每個人的內在,每個人都在隱藏著一點什麼,我覺得很真實,很多要講的話都沒有被講出來。」劉俊謙說。《小曉》揭露母女間的矛盾與互相理解,在平凡的生活中遭遇到的種種問題一點一滴被彰顯出來,寫實的場景與鏡頭讓觀眾像真實世界裡的旁觀者,很難對其中人物論對錯,只是清楚感受那股不知何處安放的情緒,也難怪劉俊謙本人覺得看完「悶悶的」。
「《小曉》有點像日本或歐洲的電影,都是那種你看不到很多戲劇性的東西,但會看到『人』,這是我很喜歡的部分,因為我自己偏好的電影通常是都會看到『人』的內在,而不是看到很多事件不斷推進。我喜歡看完電影後的aftertaste(餘韻、後勁),爽片也許看了很過癮開心,但看完好像不會有什麼東西留在心裡面。像《小曉》這類的電影,看的過程中,有些點可能不會很吸引你或太過牽動情緒,但看完後走出電影院好像又有東西留在心裡面,我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在片中飾演數學老師保羅,和學生小曉與她的母親薇芳關係密切。在外界對過動症兒童與其家屬普遍不友善的態度對比之下,保羅顯得格外特別,他表現出的是耐心、理解、樂於傾聽,就是那種在所有故事中大家習慣的典型好人,要到劇情後段才會逐漸感受到他的真實心思。這樣的特質,看在劉俊謙眼裡,其實就像是活在一個形象中。
「導演有跟我說過,保羅就像一個天使,學校的媽媽都很喜歡他。但我不懂人要怎麼像天使?如果像天使就太完美了,有點虛假。」他和導演聊了很多保羅的背景(雖然電影沒有詳細交代),一個香港人到台灣,離鄉背井,首先最重視的事應該就是如何在異鄉好好生存下去。
「他是老師,老師的競爭性又很大,教不好或跟家長關係不好是會被換掉的。所以為了生存,他一心就是要去討好身邊的同學、老師和家長,所以必須要有一個完美形象。但我又覺得他心裡面不是這樣的人,有很多東西在壓抑,環境又不容許他可以照實表達。」他還自嘲保羅的中文就跟他本人一樣講不好,不過其實現場跟他聊天是有明顯的進步的。
語言也是他用來塑造角色的一個元素,比方說本來劇本沒有設定保羅講廣東話,但他認為,如果一個人情緒激動、生氣的時候應該是會自然講出母語的,「語言這個東西其實也像是在表達這個人情緒很壓抑,廣東話是他原本最習慣的語言,但身邊沒有人可以跟他講。」無法說最熟悉的語言,連帶連人的感受也無法忠於內心的表達。
片中明顯可以看出保羅的角色在小曉與薇芳之間有時是調停者,有時又是引起對立的原因,不只他這個人的存在是矛盾的,連他內心也是非常矛盾的。「雖然他為人師表,形象健康,會照顧人,但他其實也是需要被照顧的。你看他在薇芳旁邊就像大男生,家裡需要對方幫忙收拾、整理。一開始他為了薇芳所以想接近小曉,這也是因為他很孤獨,需要感情上的依賴。」
在劉俊謙的解讀中,保羅透過對小曉的關心和維護,讓自己因為這樣的使命感而產生更強烈想加入這個母女家庭的期望,進而獲得歸屬感。但等到真正進入這對母女的生活後,才發現一切不是那麼簡單的,因為每個人的選擇和需求不斷在變,尤其在各種身份於不同環境中的轉換之下,在互相誤解又理解後,這個變化越演越烈。可能今天我需要你,但明天就可以和你形同陌路。
此外,導演更曖昧地處理了保羅和小曉的關係,超乎師生的感情若有似無地表現著,很難去明言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他們的關係其實是老師和學生,但回到家又好像變成爸爸和女兒。在小孩那個年齡可能會對這個形象的男生有一點點的幻想,小曉有時候喜歡保羅、喜歡跟他玩,但有時候又距離很遠,在媽媽薇芳面前保羅也常常扮演調和緊張感的角色,所以我覺得他大概有點像水吧!沒有固定的身份,我想保羅自己也是蠻困擾的,因為他本來在台灣就沒有根,依附在學校體制、依附在薇芳、小曉身上,要不斷依附人,所以觀眾也會覺得他整個人很飄。」
乍看之下我們在電影主軸裡見到的是小曉如何在不被理解的環境中生存,但其實像保羅這樣離鄉背井的人,也有著相同的適應上的煩惱。而媽媽薇芳又何嘗不是如此?一邊維持光鮮亮麗的外表,又同時要在對家庭已經意興闌珊的老公不在的時候一肩扛起照顧小曉的責任,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掙扎與需要被理解的困境,所有人都不容易,無法輕易去站隊、無法輕易評價每個角色的好與壞。
這也許就像劉俊謙對特殊身心症的看法,他並不認為所謂「正常」和「不正常」有那麼絕對。「整個社會已經定義了正常的基準,但這些特殊孩子有很多方面其實比一般人出色。比方亞斯伯格症的小孩數學能力很好,也有些記憶力很強的孩子等等,這就會讓我去思考什麼樣才算是正常?電影裡的薇芳、保羅都很想過很正常的生活,所以努力把不正常的東西埋在心裡面,但這樣做難道就是正常的嗎?我就會去想很多這些細節。」
他會去質疑普世認定的價值觀、思考事物的本質並去理解每個選擇背後的原因,「像我們都會去習慣看人家這樣做我就這樣做,但我會想去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總覺得不去問為什麼的話,好像有點盲目。」他自認是矛盾的,因為即使覺得有些盲目,他也經常會跟著做,但至少做了之後他還是會去思考為什麼要做。
聽到這裡是不是有一種在上哲學課的感覺?我想可能也是這樣「想很多」的思考模式才讓他更能理解角色,一個演員能充分夠理解角色,自然詮釋起各種人物都能很出色吧!不過,人生不是戲劇,每個角色不是表演完就能擺脫的,但那份理解卻是很被需要的。看完《小曉》最深刻的感受其實就是如果人和人之間多了那麼點理解,日子會好過很多。
「每個人多少都會經歷過電影裡所發生的事,這不是說你當過一個過動症兒童的媽媽或什麼的,而是一種現代社會經歷到的鬱悶、壓抑, 好像所有東西很想要講但沒有講出來。我們都會藏一些東西在心裡,我不知道這個戲裡可不可以讓人去找到一種......理解吧?不是解決的方法,而是一種同理。」劉俊謙說。
無論是同理電影裡的世界,或是對現實生活中每個角色的同理,試著去體會、理解對方的感受,就算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至少能獲得一份有人懂你的溫暖也會是很舒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