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翻譯的《神聖生態學》於今年(2023)上個月(11月)底出版了,12月23日於台北的「左轉有書」書店舉行新書講座,我也以譯者的身份受邀上台分享一些翻譯時的甘苦談。
有些人對於《神聖生態學》這本書中所意指的「神聖」很有興趣,也會聯想到在精神、靈性層面的靈性生態學(spiritual ecology),靈性生態學是一種生態學思想的流派,強調人與自然之間非物質/精神層面的關係,這方面可參考我之前翻譯過的《像山一樣思考》(紅桌文化,2015,有電子書)。
那這裡的「神聖」意指為何呢?簡單來說,「神聖」是對照科學知識裡不談到「神聖」的部分,以此來凸顯一些在地知識系統與西方主流科學知識系統的異同。對作者而言,西方主流科學知識系統與在地的知識系統並無所謂好壞,甚至某部分而言可說是互相需要。他用許多例子來論述他的想法,故事說的非常精彩。
這裡的「在地知識」雖然英文是 indigenous knowledge ,而且也確實提到許多原住民的例子,但又不僅僅侷限於原住民,任何在某個地方定居超過一段時間的族群所擁有的知識,都可稱為 indigenous knowledge ,因此我把這詞翻譯成「在地知識」。
我原本是外文系,接受的是理解、掌握文字的訓練。後來去讀了生態所,當時就是在林益仁老師的研究室裡學習,瞭解到生態學不僅涉及自然層面,還有思想等人文層面。當時經常跟著老師上去部落,雖然不是我的研究題目,但也因此有機會多接觸到許多在地知識,以及在地知識相關的討論,也是在那時候接觸過民族生物學。
其實翻譯是一個非常孤獨的工作,相較於一般上班的工作,少了同事可以開會、討論,那需要幫忙的時候怎麼辦呢?
例如:我在翻譯《神聖生態學》時,對於其中分類學的過度區分 (over-differentiate)、區分不足(under-differentiate)部分很有印象,那時候還特別 call out 問人。
其實這跟字意理解沒有什麼關係,而是想要知道生物分類學領域,或是民族生物學的人會怎麼理解、稱呼這些詞語,若目前沒有通用詞,我要怎麼翻譯,才能夠符合那領域的人平常命名的邏輯和語法。
書裡還有其他許多類似的例子,因為一本書通常會涉及不同領域,作者伯克斯書裡談到的更是五花八門、領域多元,包含植物、狩獵、捕魚等,當然大部分都能自己掌握,有些可以在網路或借書來查考,但三不五時還是要借助各界的朋友,所以我的朋友都會輪流被我借用,我把他們稱作「資料庫同事」,依據不同情況來「存取」。 這本書的作者伯克斯用許多例子在談,生態對於在地族群而言的神聖性,跟科學家與生態環境之間的關係有何不同,也探討在地知識系統與西方主流科學知識系統之間的辯證關係,這點作者有許多著墨,我聯想到的是世界上許多語言與主流語言:英文之間的異同。 英文是現在主要國際語言,台灣也有許多詞語甚至是概念都是外來的,其中又以英日語居多。但這些概念翻到台灣的中文環境,就會遇到許多挑戰。因為有時外來字背後隱含的概念,原本在中文界是沒有的,這時候該怎麼辦呢?這時候很容易就會出現「英式中文」的問題。 我從事翻譯已經10年,在這10年中,一直很希望能達到最好的中文化,現在市面上的書,基本上難免都還是會有英式中文的問題出現。我不敢說自己已經能做到最好,但過程中仍花很多時間一直改。理解英文意思之後,首先以英文的邏輯化成中文,也就是所謂的英式中文,接著再一直來回改的過程中,抓到中文會有的說法,因此有時會需要刪減英文翻成中文後的字詞,最簡單的如 as someone says, 不應翻成:「如」某人所說,而是直接翻成「某人說:」;再因應中文的說法,自行增加中文字,但又要小心不要超譯。
這是翻譯工作者可以處理的部分,有些是翻譯工作者不一定能夠獨立作業的。我稍前有提到,依據書中接觸到的幾個不同領域,我需要找一些朋友來諮詢。若是更大的領域範圍,如這本書涉及的「原住民知識」、科學與在地知識等領域,是不是就更需要專業的顧問來合作討論呢?
我認為這是理想上的運作方式。目前市面上的理論書籍大多是由該領域的學者翻譯,譯者雖然可以掌握書裡成堆的抽象概念,卻可能缺乏語言掌握能力,很難用合乎中文邏輯的語句呈現出來;或者情況剛好相反,對於非該理論專業領域出身的譯者而言,雖然文字能力優異,但概念過於抽象,光是掌握概念理論內容就已消耗譯者太多能量和時間,因此只能做到最低標準的語言轉換。
這本書翻譯過程很難得能稍微實現這方面的理想,長期深耕台灣原住民部落,同時也是這本書中文版出版的重要推手林益仁老師,願意花一些時間跟我討論重要名詞的翻譯,如:"para-ecologist"一詞,這個字單就字面來看,大概可以理解 para 意指平行,但「平行生態學家」又是什麼意思?為此我只好到處找 paper來看學界對於個詞的定義描述,最後跟林老師討論後,才決定捨棄「平行」的字面翻譯,意譯為「跨域生態學家」,所以你也可以說,某部分翻譯工作者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在「建構觀念之間橋樑」的同時,也擴展中文這語言的範圍。
剛剛提到理論書籍,尤其是學術書籍,大多會比較抽象難懂,而且常為了探討某些理論或概念而創新詞,某部分是學術的語言本來就不是日常語言,但由於我以前當過研究生,很瞭解這些直翻的文字會阻礙閱讀,所以會盡量白話,但學術風格又強調精簡,所以在那當中要找到平衡,也花了不少時間。其中有些詞算是經典的例子,如:theorize ,這個字的字典意思就是理論化,其實任何懂中文的人,看到……化就會知道是什麼意思,因為學術與生活上已經常用:本土化、在地化、中文化。但身為翻譯工作者,我就需要花時間判斷上下文是否適合、或需要以精簡方式來呈現,或需要化成更具有中文語句的譯法,如若是標題,可以翻譯成「理論化」,若是在文章當中,就可以配合上下文,翻成「建立....的相關理論」,或是「以理論來探討說明」等。
但也因為這樣咀嚼、反芻、再咀嚼、反芻,我一邊翻譯的時候,也順便認真的讀了這本書,邊閱讀文字,我的記憶也回到之前去到部落時接觸的經驗,還有自己生活周遭的「在地知識」經驗,覺得很有收穫。
作者真的是說故事高手,把這些想法扣連的很精彩。推薦大家讀讀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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