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帶起一波又一波荒沙土塵。
二輪金陽在上,晴天之下本該是炎熱難耐、心浮氣躁,但最靠近霧蝕邊界的近百人,卻是驚懼膽寒、心跳不止。
湧動不停的濃霧好似具有生命,專注一點的話,還隱隱約約能看見某種怪奇陰影潛藏其中,耳邊也傳來不該出現的往日喃喃心語,像在召喚每個人進入。
這個霧蝕與大地交界的邊際處,沙土早已被血液染成漆黑深色,更有無數形狀和大小不一的白骨堆疊。
就連正準備出發的各個調查小隊也分不清楚,裡面是否有他們曾經熟悉之人。
「時候到了,進入。」
臨海宗宗主蕭玉鶴的冷酷聲音響起,老人聲音如催魂索命般追來,終於將擔當重任的數隻調查小隊送入濃霧之中。
後方,四大門派之主齊至,正靜靜觀視。
同時,某些人也是為了確保葬陰門人隨隊進入。
如果順利的話,紙閻羅化解這場危機並生還,那厲沙州或許就能免去一場意外天災,可喜可賀。
如果失敗的話,紙閻羅不幸葬生其中無法歸來,那沙舟聯合會可以「名正言順」的少掉一個將來可能會遇上之麻煩。
不論結果如何,都將有利於他們。
即便慈悲天有所反應,沙舟聯合會也可以此為由,發動全州之力封殺葬陰門,雖然犧牲可能巨大,但從此再無後顧之憂。
所以確保紙閻羅此人進入霧蝕,這就是今日最重要事情。
日曬,風吹,時間慢慢過去。
即使全部調查小隊的身影已完全看不到,四大門派之主依然站在原地未曾離開,個個都望向遮天掩地的濃霧,要確保不會有誰畏懼趁隙逃出。
四人神情之專注嚴肅,令其餘跟隨觀視的各派領導人不敢造次,沒人開口說話,連帶後方的近千人也沒有離開。
良久,環首山之主,率先有了動作。
許若蝶今天仍是一身仕服輕裝,後背粗長鐵棍,以完全不符合其文雅裝扮的姿態,雙手高舉掌心朝上交疊,擺出長長一個拉伸動作,毫無氣質的吐出長氣。
「呼,差不多,可以回去等消息了吧。」
雖然沒有特別針鋒相對,蕭玉鶴看了這名最年輕的四大門派之主一眼,冷冷道:「若許山主覺得疲倦,可以自行離開,沒有人會攔妳。」
聞言,許若蝶輕笑一聲,清秀的紅焰面容上滿是挑釁,怪聲道:「唉呀,我怕呀!我怕那天會有人成群結隊在環首山外逼我放棄山主之位呀!」
反倒被針對的蕭玉鶴聽完,面色不改,只是語氣隱隱變得更加低沉。
「四大門派,枯榮相生,許山主只要不自掘墳墓,又有誰會逼妳放棄山主之位。」
頓了一下,蕭玉鶴混濁老眼微微一睜,再道:「許山主不要忘了,自己位子是如何坐上,數年前是誰一夜拜訪致使環首山易主,相信妳自己最清楚。」
聽完許若蝶似是想起什麼,連忙用手遮住小嘴,想要一改先前毫無氣質模樣,但更像是東施效顰,輕聲細語說著。
「呵呵呵,環首山之主易位不過歷來傳統,這個位子如果總是有這麼多的不得不為,那就沒什麼意思了。」
這一個月變時間以來,臨海宗承受著前所未有巨大壓力,且是內外皆有。
雖然獲得沙舟聯合會全權支持,但既要主持此次調查計畫,又要派人完成驅散甚至鎮壓不服之勢力,厲沙州四處都可聽聞怨恨罵語。
為了此次行動,他們可以說已是全員盡出。
身為宗主的蕭玉鶴壓力自然更加龐大,卻還要聽聞盟友嘲弄,這讓她終於心生不耐,出言惡狠狠嘲諷。
「東施效顰不過自曝其短,許山主以為自己很特別?能夠很特別?環首山如此易主是歷來傳統?」
「若真有本事的話,可去尋那人驗證高低,何必在此針對盟友故作姿態,陰陽怪氣。」
原本就尷尬站在一旁的各門各派領袖,見臨海宗與環首山雙方起了言語衝突,甚至門人部下也隱隱對立。
這般氣氛實在令人難過卻又不敢先行離開,只好彼此抬頭四望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被尖銳嗆聲回來,許若蝶也不生氣,只是本就如焰的膚色更紅,繼續以手掩嘴呵呵笑道:「蕭老宗主又怎麼知道,我從來沒尋過那人?」
這句話意味深長,終於讓蕭玉鶴忍不住皺起眉頭,不過有個人卻比她還要快說話了。
站在首位的何問天,側過身望向許若蝶,兇虎面容上首次出凝重之色,問道:「妳,什麼時候見過的慈悲天?」
聽到名諱,許若蝶頓時手也不故作遮掩,雙眼放光,以驕傲無比模樣挺胸抬起頭來。
就在這個她準備大說特說的時候。
一股令許若蝶顫抖不已又興奮不已,那數年前就令她難以忘懷的刺寒蝕骨感覺出現了!
在場所有人,突然感受到龐大無形氣場臨身!
陰寒、蝕骨、刺痛、沉重、心渙、思散、無力、氣餒,各種負面狀況正在不斷加劇,甚至有許多修為較不及者,已紛紛承受不住半跪在地,面露驚恐不已神色!
他們以為,霧蝕終於生變!
只有各門各派的高層及少數人士,像是想到什麼瞳孔愕然大放,慢慢將視線轉向感受到的壓力來源方向。
四大門派之主則是身體一陣顫慄,面色各異,像是被喚起被塵封已久的夢魘。
尤其何問天,表情先是驚異複雜,但很快就轉為破釜沉舟的決絕神色,他率先越過眾人走向來者,沉聲說著。
「慈悲天。」
來人淡紫長髮以絲線束起,一襲簡單素白長衣,兩袖截短只剩三分之一盡露白皙小手臂,腰身以下部份雙側衣擺大開,僅用黑帶繞綁勉強不致走光。
外圍雖另有一層裙布遮掩至小腿肚,但行走間從旁仍然偶爾可見微微露出的光潔腿腳,若隱若現間自有某種異樣魅力。
但,沒有幾個人敢正面望向她。
過去傳聞真實如何,知曉之人其實不多,可是今日初見的壓力,已足以證明其異於常人的可怕與強大,不是誰都能隨意抬頭!
氣場,如此奇景奇功,厲沙州從未有過,她是第一人。
而就在來人後方,還跟著一名頭戴斗笠與蠶布遮面的男子,他正單手抱著一團黑色的大披風,語氣頗為煩躁。
「喂!妳把披風丟給我幹什麼!」
那正走來,逐步帶給眾人巨大壓力的輕輕腳步,聞言停下,練千尋面帶溫和笑容,卻用著怪異似是疑惑語氣,轉頭問道:「這裡,應該很熱?」
被突然叫下山,日趕夜趕好不容易來到縱橫大裂谷,又累又煩的羅然直接嗆道:「廢話,大白天,厲沙州那裡不熱。」
微笑的站在原地,練千尋像是在認真思考,這才回道:「綺羅山寒冷,所以應該穿著披風,來這裡應該很熱,所以脫掉披風......嗯,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才怪!」
相遇以來,教導許久,可惜成效不佳,羅然只能不厭其煩的道:「先不說妳怕不怕溫度變化問題,就算會熱好了,把披風丟給我幹什麼,我又不是負責伺候的僕人!」
練千尋微微歪頭,潔白無瞳雙眼看過去,問道:「你是我的丈夫,不就是我的僕人,難道......你過去騙我?」
騙字一出,原本令在場眾人難受不已的龐大氣場陡然消失。
轉瞬間,已全數集中在斗笠男子身上!
附近本就荒涼的大地瞬間下陷半腳,激爆的碎石化為大量粉末沙塵,無形氣勁轟然一聲炸開,將四周眾人驚得退後數步!
當他們停下腳步重新望去,那名斗笠男子倒是還很強韌的站著,只是明顯可見其身體正不斷顫抖,顯然正在承受莫大壓力。
斗笠男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那只是個玩笑話,練千尋!好好想一下!」
練千尋聞言抬頭望天,從那一絲一毫都未有變化的笑容之中,沒有人能解讀出來此人在思考什麼,好一會才聽到其開口。
「是這樣嗎?我的丈夫沒有騙我,是一個誠實的人,真是太好了。」
明明用笑容說著該高興的內容,可是語氣卻怪異無比,語調音域更是高低起伏不定,讓人聽了不寒而憟。
幸好,她說完後氣場也隨之消失。
突然的壓力驟減帶來強烈反差衝擊,反倒令先前挺住的羅然半膝跪地,小口鮮血吐出更是濺染蠶布。
他立刻自懷中拿出準備好的藥丸吞入腹,體內動作熟練非常,隨後便重新站起跟在練千尋後方,不再抱怨自己像個僕人,只是嘴裡仍不斷碎碎念著,顯然心情不佳。
如此情景,練千尋似乎看習慣了,只是點點頭,便轉身再朝霧蝕邊界的眾人走去,氣場也隨之再次籠罩。
這時,一陣雄渾嘯音響起!
何問天仰頭放聲狂喝,將重新湧來氣場一時震散,身為四大門派之主,他有實力、有勇氣、有責任站在所有成員身前,大聲斥問來者。
「慈悲天,妳來此到底何意?」
停下腳步,潔白無瞳雙眼,望向擋在身前的萬妖族精悍男子,練千尋側頭想了想,記得師弟教過她這種場合該如何應對。
於是,照著記憶中的「客氣」詢問對方。
「請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