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個龍年我在倫敦,離家半年,出國前染的頭髮已經退成布丁頭,倫敦是我的最後一站。
到倫敦一定要去大英博物館,外觀是象徵古典權威的羅馬式建築,被多雨的倫敦打得灰灰的,穿過迴廊踏入大廳,彷彿進入不同次元的世界——封閉環型的空間白得不真實,抬頭仰望天花板菱格交錯,好像一張大網子從天上灑下來,正中央白色巨型圓柱開了好幾扇窗,階梯攀附而上,有空中走到與展間相連,簡直是科幻電影中外星人的太空母艦。
大英博物館館藏豐富橫跨歐亞非,日不落帝國的驕傲不言而喻,或許大英博物館真如一艘外星人掠奪艦,整座博物館滿是偷拐搶騙的戰利品。我走進亞洲展區,看到整組唐三彩鎮墓獸放置在展示間的正中央,旁邊的英文說明立牌讀起來有種陌生的感覺,總覺得和小時候在歷史博物館讀的不是同一個東西;轉過身看到青面懲惡判官倚在白色大理石柱一側,牛鈴般的大眼透露著疑惑:「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唐三彩錯置的矛盾感,從倫敦唸書的朋友身上也感受得到。我有兩朋友唸 London College of Art,每天都把街頭當伸展台,她們的衣櫃裡會有湖水綠的短皮草外套、卓別林式的紅色圓頂紳士帽、長過膝蓋的黑色亮皮長靴這些特立獨行的單品,卻願意在過年時穿上老氣的紅金配色,和一群同樣沒有回家過年的台灣同學一起採買、備料、辦一桌年夜飯。
為了買滷包我們走進唐人街,強烈的年味向我們襲來。我在台北西區出生長大,從小到大每年都逛迪化街,但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這麼紅、這麼有存在感的燈籠,懸掛在大街正中央。朋友說每當她想家的時候就會來這裡,倫敦唐人街的燒臘超級好吃,比學校側門那間更好吃,香港的師父把鄉愁發洩在手藝裡。
吃完年夜飯我們窩在宿舍裡,人手一瓶啤酒,談觀察人群、談文化差異、談靈感思維、談跨界想像、談品質要求、談自我探索與期望,談住在台灣和離開台灣,看窗外原本灰濛濛的倫敦漸漸變成一片雪白——當天晚上倫敦迎來那年冬天的初雪,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雪,我拉著朋友們陪我上街,走進風雪裡的魔法世界,留下興奮的腳印。
下雪,好神奇的感覺!大雪洗去了倫敦的銳利感,白色覆蓋所有吵雜的聲音和顏色,整座城市像是按下暫停鍵,瞬間靜了下來,陌生的雪景和熟悉的燈籠交疊、陌生的街道和熟悉的身影交疊、陌生的零下二度和熟悉的圍爐熱度交疊,一開始旅行的意義在於追尋這些陌生的風景,到後來反而走回自己熟悉的風景。
我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刻,出現那個地方?或許就像大英博物館裡的敦煌佛像,氣定神閒地微笑,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如果沒有在異鄉過年,我可能真的不會懂過年到底要幹嘛,不會理解圍爐如何讓彼此更靠近,也不會意識到自己需要歸屬感。我的旅程在下雪的異鄉過年劃上句點,種下探索與認同的種子,經過寒冬沈潛、蓄積的能量,準備展開新的篇章。
原文來自我的部落格:London, 倫敦文物篇、London, 倫敦新雪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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