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我個人的問題意識和興趣,所有提及日本戰後黑市和通俗讀物的記述,我都儘可能找來細讀,以深化我對日本戰後史的認識,有時候還有意外收穫,迸現出寫作這個主題文章的動源。例如,在水上勉《五番町夕霧樓》中,就有多處提及戰後歷史場景的氣息與色彩:糧食困難、黑市生意和女性雜誌。小說原文49頁這樣寫道:
「……由於長時期糧食困難,加上戰爭災禍創傷未癒,不管國內外的百姓都處於同樣的困境。夕霧樓重新開張的時候,日本政府還依靠佔領軍發放的加拿大小麥作為大部分主食。農民秋天新收成的白米都得嚴格按照規定賣給政府,一般人所分配的份量,只能夠吃三四天,大家都害怕分不到白米,供給不足物價飛漲怨聲載道,每天簡直得變賣家當才能過日子。當時,能過上好日子的,只有政治家和投機商人了。事實上,不管是誰,如果不做一點黑市買賣,根本無法餬口,尤其,在物資嚴加管制的情況下,正直的人最受痛苦了。僅靠配給遠遠不夠,聽說有大學教授因此餓死的。因此,無依無靠的婦女,有的也只能偷賣黑市大米,或靠出賣肉體為生,在街頭小巷充斥著妓女,不能把墮落和罪過推在他們身上。
我們擺脫為了獲得每日白米和穿衣問題做出不顧廉恥的行為,回歸正常的家庭和夫妻生活的年數還不到幾年。昭和26(1951)年,即是朝鮮戰爭爆發的第2年,由於軍需景氣,原本日暮途窮的國內經濟,好不容易開始呈現生機。這年9月又締結了歷史性的日美媾和條約,經濟得以自由發展。不過,並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變好了,只是少數人花了大財。在這種年頭,誰還有誰會擲出大錢來妓院嫖妓?當時有價值的東西就是白米了。」
毋庸置疑,1951年期間京都民眾的生活物質條件依然匱乏,只有少數有錢的嫖客才能來夕霧樓狎妓逍遙。不過,在妓院這種特殊空間裡,妓女們似乎仍然不忘與時俱進,她們閱讀當代雜誌關注時代潮流的演變。例如,夕子的前輩敬子就拿出《令女苑》雜誌:
「敬子從書架上取出剛送到的《令女苑》雜誌,隨便翻了一下目錄,對女性評論家「關於廢娼問題和現代風俗」這篇文章頗為興趣,正要往下讀之際,忽然間,從隔壁夕子房間傳來叫喚聲,她才合上了雜誌。」(原文143頁)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敬子所說的《新女苑》,我查找資料以後,推測應為創刊於1937年元月的《新女苑》雜誌,因為這部雜誌很關注時代社會的發展,適時探討解決之道,廢娼問題即當時最鮮明而尖銳的議題之一。與敬子和夕子同樣出賣肉體的苦命女,她們自然都想盡早脫離妓院這個無常的活地獄。
延伸閱讀:
1.《新女苑》第12巻5号 特輯・女性の抗議 実業之日本社 昭和23年 眞杉静枝・花森安治・深田久弥・他
2.村上しほり《神戸闇市からの復興 占領下にせめぎあう都市空間》(慶應義塾大学出版会,201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