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迷戀第四台,迪士尼頻道為最,節目雖不算少,對比那麼長的童年還是不算多,於是同樣的吉卜力,百來回仍複習再複習,最終千尋不再忘記名字、霍爾不再容貌焦慮、山獸神的頭也不再搞丟了。但那時是個小,虛擲光陰僅換得角色名的倒背如流,猶記最後一回是中學前,回憶電影內容,僅止大略環保意識與阿席達卡那句「你好漂亮」,藉著重映驚嘆過去膚淺之餘,也訝異當年電視分級下刀之多,斷手掉頭全不顯影。而老友重逢如初見,其實電影還是電影,整體內容相去不遠,倒是自己變了不少,不知是否因年歲漸長,角色情愛不再過度放大,也不知是否因大量觀影,解讀不再單特指天道為上,取而代之的是族群對立,是角色各自堅持「立場」,因而形塑無解賽局的「知其無可為仍有所為」。
角色「立場」之分,頗似現實政治鬥爭,以台灣為例,前三黨分國、民、眾,電影則大致分為「人族」與「魔法族」,三黨價值各有明確標籤(比如藍營親中,綠營反中,白營不明),換作電影則略分覬覦森林資源與反之;細分則代入民進黨情境為適切,主流派系分英系、新潮流、正國會、湧言會…等,各派大方向目標一致,理念與完成作法卻有所不同(暫不討論細節),「人族」與「魔法族」則可各自細分為淺野氏、鄉野武士、師匠連、唐傘連、達達拉城及猩猩(智人)、山豬神族、犬神族,各自所求嵌入劇情,揀選延伸討論。
首先須提及「人族」唐傘連,該派系貫串整部電影,有助梳理事件始末。唐傘連似為傭兵組織,隸屬另一派系師匠連,看錢辦事,以疙瘩和尚為首運籌帷幄,長期獵捕巨大森林棲息的神族籌措資金,並收任淺野氏對山獸神的獵捕令,與達達拉城首領黑帽大人(下稱「黑帽」)達成交易,出借四十名石火箭兵對付鄉野武士與攻打巨大森林,換取山獸神頭顱以完成委任,卻又和淺野氏私下交易(黑帽未被告知),對黑帽行調虎離山,以利覬覦達達拉鐵金屬之淺野氏攻城,甚或第一幕引領主角阿席達卡至巨大森林和達達拉城(目的絕非僅止報償飯恩),可想見唐傘連具傳遞資訊、推動劇情功用。若是沒有疙瘩和尚,阿席達卡找不到巨大森林、黑帽不會決定弒神、山豬神不會滅族、莫娜不會(短期內)死去、淺野氏不會攻堅,人與森林維持現狀,電影不會存在。唐傘連雖具「人族」立場,但行動僅為金錢所趨,臆代指惡質商人,置入現今卻頗有傳媒既視感。
「人族」派系的另一代表,也是主要舞台之一的達達拉城,庶民如阿時、甲六、權三、姬朵等賦名與節制的性格刻畫,既豐富了達達拉城的設定,也襯托出首領黑帽的人格魅力。黑帽在電影可謂完人,收編戰亂傷殘的鄉野武士,又為流落煙花巷的少女贖身,溫柔而不致濫情,部隊墜下懸崖仍面不改色決策,合理止損,甚至深諳政治盤算,在火槍術與炸藥甫流行、鐵金屬是為剛需的時代,竭力發展鑄鐵作為籌碼,並與疙瘩和尚交易石火箭兵,以利對抗鄉野武士與進攻森林,為達達拉城的政治地位紮實根基,儘管火燒林、弒神,如此「罄竹難書」,立場上卻無不妥,片末自白答謝對犬神族的救命之恩,更是給予了俠義精神的正面形象,彷彿暗示其非反派,人者本無好壞,世事本無對錯。
相較「人族」的利益導向,「魔法族」則是理念為上,沒有爭城掠地、資源及金錢等複雜出發點,皆本著保家衛國的理念,看似以物種、實則以中心思想區分成乙事主代表的山豬神族、莫娜代表的犬神族及猩猩(智人),各自延伸不同方向:山豬神族希望殲滅眼見敵人;犬神族則願在互不侵犯的原則下共存共榮,無可避免才決一死戰;猩猩則是愚昧相信吃人能獲得智慧與力量,戰時卻不見蹤影;三者彷彿各自對應著主戰派、進步派和愚民。而信奉森林化身的山獸神,其信仰也就成為「價值」化身,即便「價值」排序皆森林為最,暫時撇去種族因素下,相同排序與思考者物以類聚,各立場聚合形成派系,代入三者事件之排列組合:乙事主與莫娜對頭,似是派系大佬協商;猩猩攻擊犬神族,則似派系鬥爭;整合後砲口向外,回歸「人族」與「魔法族」的立場碰撞,戰事無可避免,既世事本無對錯,戰爭亦當如是。
戰爭如此非死即傷的無解賽局,一位普通人(阿席達卡雖貴為東北蝦夷族的王子,卻仍是凡人存在)充分理解雙方立場,未因無力、仇恨、背棄信仰失去理智(同拿各神、乙事主變成邪魔),積極居間協調,雖知其無可為仍有所為,成為一種精神象徵。私自不能諒解是讓其獲得邪魔的無解力量,可同時擺平(物理)黑帽與小桑、徒手彎白刃、負槍傷身扛一人獨自推動須十人之力的大門,「力量」須強行讀作「信念」與「勇氣」云云,實為荒謬,但瑕不掩瑜,又或許正是這種荒謬,才能突顯諸多看似無可為的情境,若有所作為則非無解。
當阿席達卡傷癒步出石穴,遭受莫娜質問,森林是生,小桑亦生,森林是死,小桑跟著死,若又不殺光人類,如何與小桑活下去,阿席達卡沒有答案,但他表示會努力下去,見最終雖山獸神肉身死去,木靈的出現卻暗示森林生生不息,阿席達卡終究在無解中求有解。其實不必是戰爭、環境,任何議題皆然,即使看似無解,溝通仍須持續,倡議也須持續,延伸至宮崎駿自身,創作是溝通也是倡議,因此筆耕不能輟、攝製不能歇、行動不能止…藉阿席達卡鼓勵所有作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