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的早上做了一個夢。夢中我彷彿是在老家的某個地方,類似一個聚集區,類似大雜院,有狹窄的旋轉樓梯以及來往擦肩的人。反正是一個沒到過的地方,有一點熟悉感,卻又叫不出名字,可能在電影中見過。有個感覺沒有很熟的女人對我展示親切,說要帶我到處去看看,就像路上總有素未謀面的人自願充當嚮導,帶你參觀他生活的地方,滿足自己助人的慾望。這樣看來,我在夢中是旅客嗎?感覺又不太像。
女子是不是為了助人我不知道,我牽著一輛摩哆車跟在她旁邊往外走,是老家門外那條小巷,空氣中有一種乾燥的尷尬,其實我們並沒有契合,也沒有聊些什麼。我在現實中並不認識這個女人,她長得比我高,皮膚黝黑,留了一頭及肩的捲燙的頭髮。我們走到主幹道後先右拐再直走,由於不清楚目的地究竟有多遠,於是我向女人提議,你先帶我到附近的地鐵站吧,我把東西放那裡就不用一路帶在身上。
老家沒有地鐵站,我卻依稀記得地鐵的站和站之間相隔不遠。她喃喃自語說地鐵站改了地點,反正我們又經過了兩個路口,轉左又轉右後就到了一個名字裡有「que」的車站。我將鞋子放進了408號櫃子後關上門。我估計自己有把摩哆車停好,因為後來的場景裡我就沒有看到摩哆車了。車站出來往上走是一條沿著小溪的上坡路,我倒是忘了我們有沒有走上去,最後走到了東北角的海堤旁,途中還加入了兩個男人,我不認識他們,是兩個完整的陌生人,我連他們長怎樣都沒印象。
女人站在岸邊朝岸外指,解釋說那海中不斷噴射到半空中的就是地獄谷。平靜的海中間那一團湧動也算是奇觀,滿足了景點的基本條件,但是這天的天空有點霧霾,天和海連成灰濛濛的一色,沒有特別引人,看一下就覺得無聊。我沒有察覺「地獄谷」這用詞的正當性,直到後來在東京窩居敲打著夢時才察覺,海上會有地獄谷嗎?反正看完了東北側的地獄谷,女人又領了我們三人到西北側的另一處海堤邊,那地方就真的稱不上景點了。
回到大雜院我才想起自己忘了408號櫃子內的鞋。大雜院內人好多上上下下走動好像在準備著什麼,不小心與人碰到肌膚還留下黏稠感。好像是什麼活動即將開始,某個重要人物有重要事情宣布的樣子。我的心掛著408號櫃子內的鞋,請女人帶我回去地鐵站。我從她的反應中意識到自己給她帶來了麻煩,但是沒辦法,我只能麻煩她。
她萬般不情願地往外走,我緊緊跟在後頭,深怕跟丟了,活動的喧囂聲在身後越來越小隱隱淡去。我們走出老家門外那條小巷,走到主幹道時向右轉,經過了兩個路口女人還是直直往前走。咦,不是應該左轉嗎?我問,她沒有回答,越走越快。眼看走遠了我急起來,她是怎麼了是特地不讓我取回自己的鞋子嗎?我決定拋下她自己找地鐵站,於是轉頭跑回剛剛那第二個路口後左轉,她見狀追了上來,彷彿要制止我,我於是越跑越快,跑了好久都沒看到名字中有「que」的地鐵站,不是就在左轉後的不遠處嗎?我氣喘吁吁跑上了小溪旁的上坡路,後頭女人仍然窮追不捨。
我回到大雜院的後院,有點像我童年老家吃飯的地方,因為無功而返,覺得非常沮喪。飯廳是半開放式的,靠邊的大柱子上掛著一台老式公共電話,天花板中央掛著一支老式電風扇,因為服務了很久扇葉是暗沉的黃,在百無聊賴地驅趕著熱。我是累了,也是盡了力,有一空茫,然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開了口。
又一個不認識的人,那個夢裡我確實是在他鄉吧,男人說他在地鐵站有認識的人,於是走到柱子旁拿起公共電話的話筒,對著話筒對岸的人說了一堆話。那是我聽不懂的外國語,果然是在他鄉,我在一連串語言中聽到了408,以及地鐵工作人員就快要下班的訊息。
年初二的清晨我牙都沒刷,站在老家的客廳跟妹妹闡述這個冗長的夢,想將每一個細節平鋪,再來感受其中寓意。妹妹聽完立刻說,那是自由,那雙鞋和摩哆車,還有聽不懂的語言,那是你在日本被鎖在櫃子裡的自由。
「那個不讓我取回鞋子的女人呢?」我問。
「總是有人看不了他人好。」
夢境的後來,地鐵工作人員為我送來了鞋子和摩哆車,大雜院的背景瞬間轉換成一間老舊的兩層樓旅館,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