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的一開場,像是一個架空的完美泡泡,這些女人之所以能高聲呼喊女權,能表現出一副「很女性主義」的樣子,是因為她們本來的設定就「完美」。完美的外貌,沒有橘皮的大腿,事業有成的女人,聰明又有自信的女總統⋯⋯,這些女人生來就如此,她們壓根不會懂得身為女人的掙扎。然而,當芭比的足弓開始接觸地面,她的世界就開始分崩離析。
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中說:「女人並非生而為女人,而是成為女人。」 電影開場的芭比們,雖然擁有所有女性象徵,但她們還尚未成為女人。
直到父權體制進入了Barbie land,完美的芭比世界開始變得混亂,出現了愛說教的男人、愛吃醋的男人、輕浮且不尊重女人的花花公子。而芭比們聯手進行計畫,企圖從父權體制下恢復原有的Barbie land,她們使用的手段,是讓男人們彼此較量、爭風吃醋。
一號肯尼說,「我才是最會衝浪的人。」
二號肯尼說,「我才是最會跳舞的人。」
三號肯尼說,「我才是最會彈吉他的人。」
男人們內部分裂,展開男性的鬥爭,而芭比們順勢在這時候修改憲法,讓原本的女總統上位,恢復Barbie land。肯尼不再是這裡的掌權者後,他徹底崩潰了,陷入了自身的存在危機,他不知道自己若不再是「芭比的男友」,該以什麼角色繼續生存。而芭比在一旁安慰哭泣的肯尼,對他說:「也許你,就是你自己。」
芭比為肯尼定位了自身的存在,像是女性主義解放男人,為他們定義了自我的價值,原來男人不必承擔一切社會責任,也可以是男人。男人會說:「好啦,女權這種事妳們很會講,那不然房子妳買、妳來養家啊?」而女性主義的存在,正是要打破這種社會與性別的框架:
男人,不必有車有房、年薪破百,才是有價值的男人;女人,不必身材完美、溫柔委婉、自信大方,才是有價值的女人。
當人將自我價值依附在外在條件上時,無論這些成果是天賦或是努力,你所有的自信都是虛構的,那通通都是一種偽裝,這樣的自信會變得非常脆弱,經不起任何考驗。像芭比的足弓塌了,她的全世界就開始崩壞;像肯尼一旦不能再保護芭比,他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自我價值,應該建立在你打從真心相信你自己,知道自己本來就足夠,本來就具有價值。
而在《可憐的世界》中的男性,就沒有肯尼這麼幸運了。肯尼還能從芭比的一席話中找到自我價值,而《可憐的東西》裡的男人,到最後仍然是可憐的東西。在這部電影裡,所有男性都是「可憐的東西」,只有麥斯不是(貝拉的未婚夫)。不過,麥斯本來就不是可憐的東西,從電影的一開始就不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是活在性別框架裡的男性。
追求科學的「上帝」,在講求理性的父權社會裡,被迫合理化自己父親帶給他的種種傷害,成了一個徹底的怪胎。花花公子鄧肯,無法接受貝拉在外從事性交易,引發他內在的不安全感,激起他身為男人的種種羞愧和不堪,明明還愛著貝拉,卻用言語對她進行蕩婦羞辱。貝拉的前夫,一個暴力的恐怖情人,無法分辨愛與控制之間的界線,以權力和武力迫使女人留下,最後被貝拉變成一隻羊。以上這些男人,都是活在父權社會裡的「可憐的東西」。
而唯獨貝拉的未婚夫能存活到最後,因為他從沒有受到父權體制的桎梏。當貝拉跟他說自己有從事性交易時,他看著貝拉說:「那是你自己的身體,我認為你有權利做任何事。」麥斯是內心最豐盛的男人,才能夠表露地如此真誠。
如果女性主義的存在,是為了讓女人當上總統,讓女人無條件地成為優勢的一方,那就不叫女性主義。就像《芭比》的一開場,男性被詮釋為無腦、沒用的東西;而女性可以是科學家、諾貝爾文學家,這其實跟父權沒兩樣,都是畸形的性別生態。
又或是在《可憐的東西》的巴黎篇,那我最喜歡這部電影裡的一章,倒不是什麼貝拉透過性交易爲自身賦權,而是她發現,原來那只會讓她離「真實的自己」越來越遙遠。
特別喜歡她在性愛過程中頻頻露出「狐疑」的眼神,我認為是這部電影裡最動人的地方。如果貝拉在巴黎的性體驗缺少這種狐疑、不舒服的感受,那這部電影就會全毀。
在平權的世界裡,倘若只有一方獲勝,那就是全輸,女性主義的存在,正是為了解放「全人類」而存在,因此性別的覺醒,也是自我的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