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話中的薛西弗斯因得罪眾神,受到懲罰而必須將巨石推到山頂,但到達山坡後,巨石又會再度滾落山腳,可憐的薛西弗斯得一再重複這個徒勞的過程,然而,這永無止盡的悲劇近乎初戀般崇高,這樣的徒勞使得薛西佛斯的存在充滿著悲愴的美。 西方的存在主義所強調的「存在先於本質」完全契合川端康成的《雪國》。來自東京的芭蕾舞研究者島村,在雪國邂逅了十九歲的藝伎駒子,川端康成筆下形容駒子是「連腳趾彎里都是乾淨的」,駒子傾心於島村,但,對人生抱著虛無和頹廢態度的島村,卻把駒子的愛當作一種美的徒勞,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既愛著駒子,又對同是雪國人的葉子產生情愫,故事展開於三人之間矛盾的愛。他們都像是薛西弗斯,荒謬地堅持著自己的徒勞,島村之所以從研究日本舞轉至研究西方的芭蕾舞,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喜悅與成就感來自於不能親自看到西洋人的芭蕾舞,沒有看過的舞蹈是近乎神話的,幻想出來的美才稱得上是最美,這就等於是嚮往於沒有結果的戀愛一般,而駒子正是信仰著這種薛西弗斯式的愛情,明知萍水相逢的愛情只會像雪後初霽的融冰,她仍是苦苦地等著島村,但那是充滿絕望的等待。 美麗與悲愁似乎已成為日本文學中一個古老的語言,那種頹唐與無力之感往往輕易地滲透我,使我閱讀後常懷憂傷,但我仍縱情地放任自己成天浸泡在潮濕的憂傷之中,感受美與矛盾的浸潤,這樣的我是不是很荒謬呢?我頓時覺得「荒謬」二字完全能呈現日本文學,從川端康成到三島由紀夫,完全能感受到作品中傳達出來那愚蠢的堅持,以及徒勞與毀滅的美,這一切的背後卻又散發出崇高的光芒。我簡直為它瘋狂。 日本文學一脈的傳統與禪宗有很大的關係,日本的禪宗欣賞殘缺、哀情、枯山水,它與中國追求花好月圓與完整性形成鮮明的對比,日本人認為生命中的「少」以及「缺乏」,反倒有著魅人的生命力,舉櫻花為例,櫻花凋零的無常就好像是它綻放了就是要死給你看的,川端康成曾寫道:「無言的死,就是無限的活。」從其中可以看出他們極為欣賞死亡美、悲壯美、餘情美,這就是日本文豪眼中的「禪」。 這種肉體上的死亡以及精神上的超脫已無關乎時間與空間,它就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