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公視主題之夜》破天荒的播了三個鐘頭的紀錄片─談《他們在島嶼寫作二─如歌的行板》,介紹瘂弦(本名:王慶麟)先生的一生。從1932出生在中國河南,到後來從軍來台(因為可以吃肉),擔任過高雄左營軍中廣播電台編輯、聯合報副刊主編、創立《創世紀詩社》,發行《創世紀》詩刊,現居加拿大溫哥華。
原來瘂弦筆名的由來,是因為當時在台南成大還是軍營的時候,一整個師部都在一起生活,瘂弦偶然發現一處「半地下室」的空間;很適合獨處的空間,於是時常會在裡頭拉拉二胡,發出啞啞啞的聲音,瘂弦之名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以為只是出了個遠門,卻從此與父母天人永隔的背景下,找到了一個心靈得以獨處停泊之處。
裡面有一段話我印象很深刻,當瘂弦對女兒說:「他的一生與做為一位詩人都是失敗的。」女兒說:「失敗的人生才像個詩人的人生。」我想問的是,什麼是詩人?詩人需要具備哪些條件或者哪些「人生體悟」。什麼又是「現代」的詩人,在網路資訊爆炸,似乎不再有時間停留在詩裡字裡行間的現代,文字是否還有力量呢?
沒有經歷過低潮或是失敗的詩人所創作出來的詩,會是一首好詩嗎?或許不好的部分是因為,他沒有辦法深刻描繪出他感知之外的經驗。詩,一種介於物質與精神之間的工具,利用可視的語言,試著精準的說出內心的「感觸」。林懷民有回在《幼獅文藝》投稿,詩裡頭有一句是「屍白的沙灘」,瘂弦說可否改為「蒼白的沙灘」,林懷民說不行,因為他的「屍白」是要描繪在戰亂之中,屍橫遍野的情狀,而此創作是他當下的感受。在那個戒嚴的時代,林捍衛了詩人的尊嚴,而詩,在易讀性與接受性之外,最重要的,是讓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能夠盡情的抒發內心的感觸。然後,當內心感觸被以詩的形態保留之後,後人在閱讀時,才多多少少能夠稍稍的碰觸到詩人當下的感知。而這最是詩美的地方,它成載著時間與作者當下的人格。
我認為「詩」選擇用「文字」做為載體,某部分是因為當時文字是最容易取得的工具,只需一張紙和一支筆,就能夠坐在案牘前,盡情的挖掘內心的感受。在網路尚未發達、文字傳播還不若現今「即時」時,做為文字「書寫時代」最後的見證者,最相信文字力量的黃金年代。我有時候會覺得,生在那個時代多好,在那個談個戀愛見第一次面,都要先通信個兩三年的時代,對比現今即時表達、即興反映的時代,會不會在「文字」對於「表達」情感方面,有更深的底蘊,在書寫當下的思考、在寄出信想著有沒有寫錯字或不通順的地方、在等待、在收到信後拆開信封閱讀文字的當下,這之間,時間性創造了某種「模糊」「曖昧」「想像」的空間。這種方式,對比現今即時的訊息,是否更值得回憶,或者說更認識一個人呢?
片中瘂弦保留了好幾箱的書信,而在網路時代的資訊有可能被保留嗎?文字書寫的力量在當今又該以何種方式傳達呢?在這個文字與影像轉換的過程,我始終相信,文字的精準,更能掌握及保留下時間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影像的模糊在於傳達的即時卻不準確;文字模糊則是,傳達的延遲或者說思考的延遲,但卻精準的表達。不管科技如何演進,人的問題,終究是必須自己尋找答案的,也許科技滿足了我們一時的好奇,但是我想這個時代的問題是,我們花費太多時間在外在的物質世界,而少有孤獨內省的時間。孤獨,讓人學會自足,而這是在龐然訊息的時代、飄渺空虛感下,我認為多數人所欠缺的。
現在還有「詩人」這個行業嗎?什麼是當代的詩人呢?純創作的詩人我想這個時代沒有,或者說這個時代撐不起這樣的人,我也認為詩人不應該只創作詩,如果說詩是一種表達的工具,那麼也許好的詩人,是不斷擴充「自我知識」,不斷擴大對任何感知的範圍,瘂弦說:「一日詩人,一世詩人。」我最早在國小的時候就開始寫詩了,還不是現代詩,而是講究對稱、平仄的古詩,寫什麼我已經忘了,後來斷斷續續的在國中的作文寫一點,國文老師還說,寫詩是一種偷懶的行為。在高中參加了文學營,為了交作業寫了一篇新詩,在大學第一次參加新詩《宿舍生活》徵文比賽新詩組,意外得到佳作。在2011年的《五虎崗文學獎》新詩組入圍,那時候參加決審,被評審說為什麼要中排,不方便閱讀。當時關於寫詩的知識我是沒有的,只是單純的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最後評審說:「有潛力,多寫。」
雖然我沒有經歷70、80年代人間副刊與聯合副刊的熱潮,但要說我能寫些什麼、或想寫什麼,或多或少都有受到聯合副刊的影響,還記得高中下課晚自習之前第一件事是跑到圖書館看報,然後永遠從副刊開始看,當然現在的副刊已不若當時的副刊,在不能談政治、不能談社會議題的戒嚴時代,相對不痛不癢的文學,成為少數能夠自由表達的管道,
我不會自稱我是詩人,我總覺得真正的詩人,本身必須生活的像首詩,然後才去寫詩。這裡的生活指的是,我們有沒有用心過生活,有沒有每天觀察、思考然後成長了些什麼,所以「一日詩人,一世詩人」的原因在於,你已經開了詩的那扇窗,你已經從內心挖掘了某些東西,這個時代很缺詩人,因為我們不再掌握文字的精準度,不在掌握文字的精準度是否表示我們不再內省自我呢?林懷民選擇用舞蹈表達、蔣勳選擇用書法表達、建築師選擇用建築表達,做為一種表達工具或許沒有好壞之別,但是前提是,不是想表達什麼就表達什麼、不是有什麼感覺就表達什麼感覺,而是經過背後的思考,時間的精練之後,留下,認為應該被保留的東西。
2016/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