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新年過後 漫談雜議冷僻字

2024/03/1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這一篇,漫談雜議一下舊曆新年期間一些過期文字話題,順便指桑罵槐,月旦一下眼前事。


賀年疊字 早有端倪

2024年春晚出現「龍行龘龘 欣欣家國」這類包含冷僻疊字的標題,民間亦陸續湧現前程朤朤、生活䲜䲜、事業駸駸等賀年語句,似乎有點熱烘。

筆者沒有使用微信微博等社交媒體,不太掌握這波冷僻字賀年語句有多流行。其實早於2015年,人民日報海外版一篇名為〈生僻字勾起多少文化記憶〉(1)的文章,已經記錄了一些與冷僻字有關的社會現象,例如用生僻字替孩子取名、上海觀復博物館入口的「生僻字牆」等等。至於「龍行龘龘」這句話也不是新鮮事,2017年已出現在內地的歌曲中。

《生僻字》(2)

曲/詞/唱:陳柯宇

 

** 我們中國的漢字 落筆成畫 留下五千年的歷史 讓世界都認識

我們中國的漢字 一撇一捺都是故事


跪舉火把虔誠像道光 四方田地落谷成倉 古人象形聲意辨惡良 魃魈魁鬾魑魅魍魎

又双雙叒若叕卓 火炎焱燚億 水沝淼㵘慢 㙓揆𨰻保

 

## 煢煢孑立 沆瀣一氣 踽踽獨行 醍醐灌頂 綿綿瓜瓞 奉為圭臬

龍行龘龘 犄角旮旯 娉婷裊娜 涕泗滂沱 呶呶不休 不稂不莠

咄嗟 蹀躞 耄耋 饕餮 囹圄 蘡薁 覬覦 齟齬 狖軛鼯軒 怙惡不悛

其靁雷虺虺 腌臢孑孓 陟罰臧否 針砭時弊 鱗次櫛比 一張一翕


Repeat **


&& 現在全世界各地 到處有中國字 黃皮膚的人驕傲地把頭抬起

我們中國的漢字 一平一仄譜寫成詩


Repeat ##

Repeat **

Repeat &&

優美旋律自 宮商角徵羽 眾人皆說 成之於語故成語


回憶舊事 借題發揮

《生僻字》歌詞饒有興致,創意盎然,只是……看見「到處有中國字/黃皮膚的人驕傲地把頭抬起」這一句,那種亢奮,真的叫人哭笑不得。疑中留情,歌曲內填塞一兩句豪情壯語,也許像香港的茶餐廳奉上保護費,可以令事情順利暢通吧。

中國人能否抬得起頭,原因甚多,例如21世紀還只曉得向帝主表忠獻媚、甘願放棄理智踐踏專業,叫人情何以堪?感到驕傲?設身處地,我感到無地自容多一點。

另一篇香港新聞網的文章〈龍行龘龘、前程朤朤……甲辰龍年這些祝福詞火出了圈〉,興高采烈地附和:

“……比如“龘”字,是中國古代龍文化的象征,體現了中華民族對生活蒸蒸日上的美好願望,是漢字這個龐大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複雜性體現了漢字的多樣性和包容性,也體現了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 (3)

這類「中國文化就是牛逼」的陳腔濫調,間中跑出來,總令人失笑。失笑在於:如此歡騰,忘了「祖宗遺訓」嗎?還記得上世紀的《漢字簡化方案》及《簡化字總表》嗎?周總理如何情辭懇切地鼓勵文字改革,並指出:

“……一些右派份子對文字改革進行了惡毒的攻擊……漢字簡化是符合廣大人民利益的好事,反人民的右派份子自然要反對……”         〈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載於1958年第2號《國務院公報》)

漢字簡化得來不易呀,期間拒絕「包容多樣」、整肅了這麼多有文化的敵人……這時才懊悔才跑回頭路?一件污兩件穢,何不上綱上線幹到底?「龘龘」的三龍為甚麼是三「龍」而非三「龙」、「䲜」作四魚而非四鱼?《簡化字總表》一時疏忽沒有包括,有識之士也應自動自覺修正嗎。

至於如何「體現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令我回想少年時代,「英殖」時期中文老師的所作所為。他們沒有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類口號掛在嘴邊,只是持久地春風化雨,讓我們得聞古文白話的優美;鼓勵我們寫作,讓我們融會其中,成為一個文字人。整個過程,沒有大鑼大鼓高分貝尖叫,卻體現溫柔敦厚、疏通知遠的傳統《詩》《書》之教。

筆者感戴吾師教誨之餘,知道自己追不上;也不屑追上時代,看不慣這種處處刻意亮劍的派頭。節日期間,用冷僻字標新/標奇立異,逗趣起哄,無傷大雅,只是太煞有介事植入各種民族自豪聲頻,總有點使人皺眉。

白話生辣 何用豵犙

至於日常使用冷僻字這個問題,自然想起胡適的觀點。白話文運動發軔初期,胡適及其同道與異見者筆戰討論一篇接一篇,不少篇章可以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一書重溫,其中一篇〈國語的進化〉,作者胡適如此說:

“……文言裡有許多極無道理的區別…豕生三月叫做「豯」,一歲叫做「豵」,二歲叫做「豝」…馬二歲叫做「駒」,三歲叫做「駣」…馬高六尺為「驕」,七尺為「騋」…三歲牛為「犙」,四歲牛為「牭」…後來的人,離開畜牧生活日遠了,誰還能記得這些麻煩的區別?故後來這些字都死去了…所以白話文裡…直用一個「類名加區別字」的普通公式,如「小馬」,「小牛」,「公豬,母豬」…那就更容易記了…三歲的牛直叫做「三歲的牛」,六尺的馬直叫做「六尺的馬」…從前要記無數煩難的特別名詞,現在只須記得這一個公式就夠用了。這不是一大進化嗎?……”

「類名加區別字」公式未必適用於為「龘朤駸𤛭茻䲜𧭛譶」等冷僻字表意,但這些「死去」或「可視為死去」的文字,外表再艱澀難辨,都有其本意,例如「朤」跟「朗」同音同義,「茻」通「莽」,表示叢生的草,同樣可以用簡潔常用的文字/白話取代。推而廣之,類名加「精密數字與量詞」或「細緻動作時態」等公式,確實令中文敘述變得更精準更客觀更易理解,有助書寫科學論述及法律條文。

只是把「祖宗留下」的冷僻字打入冷宮,真的是一大進化嗎?

白話文運動草創初期,各方戰意高昂,部份意見難免有點過火。「駒驕駟」早已走入常用成語中,「壹貳肆陸柒捌玖」等大寫數字亦常見於財務單據,文人間中會寫幾個冷僻字詩意詩意,實在毋須執意全面去除之。

與其博聞強記「豵犙龘䲜」,不如善用生辣痛快(胡適喜愛以此形容白話文)的白話文去表情達意、創作文學。既云進化,就讓冷僻字自然淘汰死亡吧。

 

註:

(1) 《生僻字勾起多少文化記憶》 (人民日報海外版,7/12/2015) 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wb/html/2015-12/07/content_1638994.htm

(2) 《生僻字》(陳柯宇) (YouTube) https://youtu.be/L8bdbVFoLX4

(3) 《龍行龘龘、前程朤朤……甲辰龍年這些祝福詞火出了圈》 (香港新聞網,7/2/2024) http://www.hkcna.hk/docDetail.jsp?id=10059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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