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坂本龍一：OPUS》：最優雅的道別

藝術千秋，人生朝露——《坂本龍一：OPUS》留下配樂大師坂本龍一的最後一舞，同時也在世人心中成為永恆。

燈光是黑白的、樂譜是黑白的、鋼琴是黑白的⋯⋯教授的頭髮和西裝也是黑白的。褪去色彩和敘事，坂本龍一的兒子，同時身為導演的空音央選擇以最純粹的形式為父親記錄下人生最後的演奏，只專注於鋼琴與演奏者本身，且由坂本龍一親自選曲、安排曲序，在他敲響黑鍵白鍵的瞬間，彷彿與音符合而為一——無論是表演者還是觀者，我們都清楚，這是此生不會再有的演奏，是這首生命之詩的最後一章。

我想，即便不是坂本龍一的樂迷、即便對他的部分曲目不太熟悉，也都能在本片裡得到無盡的震撼與感動——那份感動，源自於教授身上及樂音間滿溢的生命力。坂本龍一晚年飽受癌症所苦，甚至於2022年的線上演奏會（本片前身）說出：「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以這種形式看我演奏了。」無論是教授離世前所留下的話、抑或是在影像裡所看見的神情，都讓人不禁想問，在生命的最後究竟是如何做到直視所謂「盡頭」卻仍然優雅、怡然自得？教授唯一流露出的脆弱，是他削瘦的顴骨、如柴的指節、偶爾粗糙的呼吸和緊皺的眉。可他每次微笑又都讓我感到敬佩和難過，彷彿這些身而為人不可逆的老去和虛弱也都成了他表演的一部分，是一種對生命的偉大包容、是在消逝的同時成為不朽。

最後一曲，〈Merry Christmas,Mr.Lawence〉是教授在這世上留下最鮮明雋永的簽名，在他去年離開我們時，我早已暗自決定在自己的葬禮上也要以這首曲子道別。因此當在影廳裡響起熟悉的旋律，我以為自己已經哭乾的眼淚又再一次潰堤，我知道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聽他彈奏這首曲子了，他肯定也明瞭吧，我想。曲終人散，留下的是一台無人彈奏卻自動發出聲響的鋼琴，好似又一次提醒我們坂本龍一的離去。我想我會淚流不止，除了任性的捨不得他、希望樂章永遠不要結束外，更多的是因為《OPUS》本身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教授本人對於死亡的預示，但我卻在他身上看見生命的純粹與豐盈，人到底該如何才能達到如此豁達的境界？如他所說過的「音樂使人自由」或許就是指這個狀態吧。

在觀影附贈的小手冊裡，詩人廖偉棠的導聆寫道：「我恍然大悟：原來一開始就是鬼魂在給我們彈奏阿，是坂本龍一的鬼魂不捨我們。」我反倒是覺得，教授沒有不捨，從頭到尾都是這個世界太捨不得他——是我們、是我太捨不得他，而他都清楚明瞭，於是以如此莊嚴、自在、美麗的謝幕，和依依不捨的我們優雅的道別。

當坂本龍一的名字後也被寫上始與終的日期後，我每每想起他的時候，都會在心裡這麼對他說著：教授晚安，謝謝您的音樂擁抱了我，希望您現在正在北極的冰川看永恆的滿月，再見。

謝謝坂本龍一，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