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才女作家班婕妤在漢成帝宮中的事蹟,透過《漢書.外戚傳》的紀錄,使後世都能略知原委。班婕妤的五言詩《怨歌行》、以及兩篇辭賦《自傷賦》、《搗素賦》、又寫得如此委婉動人,促使後代文人無不深表同情。紛紛在作品中,引用班婕妤的事蹟,表達深切的共鳴或觀感;或者採取古典詩人常用的「代言手法」,揣摩班婕妤的生活情境,「虛擬再現」她的怨情,使班婕妤的委屈感受,更深刻地被後人所體會。
王昌齡(698—757),字少伯,盛唐著名詩人。與李白、高適、王維、王之渙、岑參等人素有往來,以邊塞詩最負盛名,在唐代文學史王昌齡與岑參、高適、王之渙並稱為「四大邊塞詩人」。王昌齡又是盛唐詩人中,最擅長寫作絕句的一位,其成就甚至可以和李白齊名,有「詩家夫子王昌齡」之美稱。王昌齡的絕句作品中,《西宮春怨》、《西宮秋怨》、《長信秋詞》都與班婕妤的事蹟有關。
本文打算以當代的視角,簡介王昌齡《長信秋詞五首》,看王昌齡如何化身為班婕妤,代言她的怨情;如何將她的委屈虛擬再現,提升「宮怨詩」的藝術境界、如何以有限的字句,展現深度的美感。
《長信秋詞五首》全文如次:
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卧聽南宮清漏長。(其一)
高殿秋砧響夜闌,霜深猶憶御衣寒。銀燈青瑣裁縫歇,還向金城明主看。(其二)
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其三)
真成薄命久尋思,夢見君王覺後疑。火照西宮知夜飲,分明複道奉恩時。(其四)
長信宮中秋月明,昭陽殿下搗衣聲。白露堂中細草跡,紅羅帳裏不勝情。(其五)
第一首,使用「以景託情」的手法,虛擬再現班婕妤在秋夜不寐的情景。前三句寫景,最後一句敘事。寫到金井邊的梧桐樹入秋之後逐漸變黃,珠簾子不必捲起,就能感受戶外越來越冷,因為空中已飄起薄霜。儘管有燻籠取暖,奈何孤枕難眠,為之容顏憔悴。又是一個不眠夜,只能含愁靜臥,傾聽由皇帝居所南宮傳來的滴漏聲(古代的計時器),這個滴漏聲,何其漫長啊!班婕妤的青春受剝奪,幸福被耽誤,完全見之詩語之外。
第二首,寫道班婕妤想起每年秋天,都在高殿內搗衣(指:漂染布匹,以便裁製衣服。)此刻,那種聲音猶然響徹夜闌,當霜露越來越重,天氣越來越冷,想起皇上御衣仍單薄。當時在銀燈下趕著裁製御衣,總是工作到夜深才停歇,而我現在的目光,猶然是不斷轉向皇上住居看去,久久都不能停…。
第三首,寫到班婕妤失寵後在長信宮服事。天還未亮,就已持帚打掃金殿,在告一段落時,手執著團扇,在宮中徘徊流連(散步散心)。自覺美麗的容貌還比不上烏鴉的姿色,因為牠們還能沐在朝日的光影中,而且由趙飛燕的昭陽殿飛來。在此,「朝陽日影」,隱喻皇上的恩澤;在百無聊賴中,不禁羨慕起那烏鴉來。清.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說道:「朝陽宮,趙昭儀所居。宮在東方,寒鴉帶東方日影而來,見已之不如鴉也。優柔婉麗,含蓄無窮,使人一唱三嘆。」可謂最佳評論。
第四首,敘述班婕妤久久陷入沉思,想不到竟然真的成為不幸的失寵者;可夢裡却常夢到君王,醒後又心理遲疑:究竟何者才是真實?當看到燈火正照亮皇帝宴飲的西宮,知道皇上此刻正在夜飲;分明浮現連結兩座宮殿閣樓的通道(複道),曾是自己走過的複道,然而,此刻卻是趙飛燕她們在蒙恩受寵!此刻卻是趙飛燕她們在蒙恩受寵啊…!王昌齡複刻了班婕妤深沉的感慨和惆悵;如此分明的情景,卻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五首,王昌齡虛擬長信宮的秋月,仍然明亮,但却顯得如此冷清;昭陽殿中響起了搗衣的砧聲。長信宮的堂中,滿是雜草的痕跡,而昭陽殿那邊呢?卻是紅羅帳裏泛起綿綿深情!這是何等痛心疾首的反差啊!在此,王昌齡將班婕妤心境的濁惡難忍,推到一個極致。於是班婕妤的哀怨究竟如何之深?讀者也就不難透過創造性的想像,揣摩一二了…
對於數位時代的讀者,我們不難領會「代言者」的功能與角色。無論以角色的扮演、虛擬的實境、再現的情節,或哪個角度,都有助於我們深度領受班婕妤失寵前後的處境與心情。
透過王昌齡深刻的揣摩與精細的代言,兩千多年前班婕妤的心思意念,透過創造性的想像,如幻如真地展現在我們的面前,使我們可以與班婕妤一同經歷她的個人悲劇;與之同哭、與之共感。於是,一切的文學,都可以是現代文學,您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