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三國歷史的學者共認,三國演義雖然諸多增添、渲染、比附、穿鑿,但是,演義的種種舖敘並不背離三國歷史的戰略;第九十五回的空城計、第一百回的孔明增灶遏魏師,雖不見於史冊,但是,其中諸多不合邏輯之處,卻是在層層著色中點出了司馬懿的叵測之心——根據史實,曹操對司馬懿始終不放心,曹操曾對華歆說:
「司馬懿鷹視狼顧,不可付以兵權;久必為國家大禍。」(三國演義第九十一回)
司馬懿臨死前對兩個兒子說:
「吾事魏歷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極矣;人皆疑吾有異志,吾嘗懷恐懼。」(三國演義第一百零八回)
據此種種,司馬懿與曹魏政權原有心結,而諸葛孔明當是洞悉其中之微妙,乃順勢而為,用離間之計散布流言,使司馬懿被削職還鄉,時年司馬懿四十八歲;三年後,因諸葛孔明北出祁山伐魏,取陳倉、奪散關,魏國震恐,魏主曹叡因魏兵屢敗,無將可用,乃命司馬懿為大督都,率兵十萬出長安,於魏水之南下寨,抗拒蜀軍——司馬懿之得以復起,乃是因為有諸葛孔明。
從司馬懿一復起,孔明就料定他「必取街亭,斷吾咽喉之路」;街亭一失,孔明跌足長嘆,「大事去矣,此吾之過也!」
西縣城門樓上,孔明焚香操琴,力持鎮靜,而事實上,在彈琴之前,孔明早已在司馬懿退兵的道路上部署好兵馬,而司馬懿也果真完全依照孔明的路線撤兵——諸葛孔明、司馬懿此兩人可真是「相知至深」。
直到蜀兵盡回漢中,司馬懿再引一軍「復到西城,因問遺下居民及山僻隱者,皆言孔明只有兩千五百軍在城中,又無武將,只有幾個文官,別無埋伏。武功山小民告曰,『關興、張苞只各有三千軍轉山吶喊,鼓譟驚追,又無別軍,並不敢廝殺。』司馬懿悔之不及,仰天歎曰,『吾不如孔明也!』」
從此一段也可看出司馬懿心思之縝密,收拾善後到滴水不漏之境,並做結論,「吾不如孔明也!」
三國演義第一百回「孔明增灶遏魏師」的矛盾更明顯。諸葛孔明之退兵乃是司馬懿親自運用了「反間計」,那麼,在形勢大好的情況下奉詔撤軍的諸葛孔明又豈會再有援軍?「增灶」明顯是故佈疑陣,而司馬懿這位善於分析的魏軍主帥居然會上當?而事後又立即了悟,明白地指出,孔明師法古人之故技——東漢虞詡曾以「增灶法」欺騙過羌人。而這位被魏主視為唯一可以與孔明抗衡的魏國大將軍還仰天長嘆曰﹕
「其(孔明)謀略吾不如也!」
到底誰不如誰,還真是天知道!
司馬懿的真正心態,三國演義第九十五回西城戰後,司馬懿朝見魏主之時的稟奏之詞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今蜀兵皆在漢中,未盡剿滅。臣乞大兵併力收川,以報陛下。」——「乞大兵」,藉「攘外」之名以擴張兵權實力才是重點。至於在街亭外所說「諸葛亮真乃神人,吾不如也!」西城之役後仰天長嘆「吾不如孔明也!」增灶役後,仰天長嘆「其(孔明)謀略吾不如也!」五丈原上「死諸葛嚇走生仲達(司馬懿)」,司馬懿被諸葛亮的木雕像嚇得抱頭鼠竄,狂奔五十餘里後猶摸頭曰「我有頭否?」孔明死後,觀察孔明安營下寨之處,讚嘆曰「此天下奇才!」凡此種種說法、作態,那真是「秋菊打官司」中的名句,「給個說法」罷了。
司馬懿每逢要事必定給一個「說法」,而這個說法都是力捧敵人孔明,如此的長敵人志氣,連他兒子司馬昭都受不了,認為「父親何故自墮志氣耶?」(三國演義第九十五回)
唉!司馬昭豈能知他父親之心?司馬懿可是頭腦清楚得很,他之所以能再掌兵權就是因為有諸葛亮,若是消滅了諸葛亮,那可是自己拆了自己的舞台,自己哪裡還有戲唱?又豈可能有「三國盡歸司馬懿」的美好結局?——諸葛亮、司馬懿這兩位「相知至深」的三國人物英雄所見略同,都是「養敵人作自己的樁腳」!
不過,就以「將養」之術而言,司馬懿還是略輸孔明一籌,孔明對於「將養」之術可謂已臻化境。當孔明感受到自己無能養敵人時,也頗識時務的求敵人養,但是,不卑不亢的架勢,反客為主,讓他的敵人不得不就範——西縣之役,他和司馬懿兩人對看可能都沒有一盞熱茶的功夫,更未曾有一言半語的交談,就達成協議了。唉!高手過招,旁人連戲也沒得看。
翻開三國演義可以發現,三國英雄豪傑的共識——有一種事雖然不能說,卻可以作,而且大家各懷鬼胎都在作的事,那就是「養敵人」。
東吳借荊州給劉備豈真是如魯肅所說「先前以荊州借予卿家,皆因卿家兵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這也不過是一個「說法」,事實是:當初,借荊州予劉備,乃是以劉備作前衛,對抗北方的曹操。不過,若是以為只有三國的英雄有這份見識,那可是大大的有錯,他們都是前有所承,師法先賢——「養敵人」這種策略在中國可是源遠流長的「霸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