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波紋》：生活令人怒笑不得

《波紋》劇照

導演：荻上直子
編劇：荻上直子
攝影：山本英夫
演員：筒井真理子、光石研、磯村勇斗、木野花

人到中年，往往是空巢的開始。除了孩子長大離家、上一輩陸續離世，身邊的伴侶也開始乏味，而自己的生活重心，更容易迎向靈魂的拷問，直面自己前半生的壓抑匱乏，還有自己後半生的渴望追尋，但倘若生活的小小磨難接踵而至，那迴盪在心中的小惡小怨，又應該如何過渡，讓自己成為一個真正自由的人呢？

《波紋》講述家庭主婦須藤依子（筒井真理子 飾），平時操持家務、勞碌疲憊，除了要照顧先生修（光石研 飾）、兒子拓哉（磯村勇斗 飾），還要服侍病榻上的公公，可是在日本311福島核災之後，修突然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獨留依子一人面對空蕩的家。幾年過去，依子的公公已經去世，正當依子全身心投入新興宗教「綠命水」之際，修突然返家求和，徹底打亂了她原本的生活。

（以下有雷，請斟酌閱讀。）

《波紋》劇照

透過核輻射汙染水，以及新興宗教「綠命水」的設定，本片片名「波紋」反映的意涵，除了是「水」在電影裡如何影響角色生活，也象徵電影每一段情節的微小波動，對主角依子的身心造成多麼微不足道，卻又同時深刻至人性底線的打擊。

電影一開始，媒體渲染著「核輻射污染的水」有多麼可怕，讓依子對這件事掛念在心，但她的擔憂卻被丈夫修吐槽，接著依子去煮粥、修去澆花，但是當兩人都接觸到水的時候，依子卻鼓起勇氣用起了水，修卻丟下水管、撒腿就逃，留下茫然的依子看著空蕩的庭院花圃，卻不見剛才還在嘲諷自己的丈夫。

許多年後，依子開始相信「綠命水」可以淨化自己，她對這個宗教的癡迷，既嚇跑兒子拓哉，也大幅改變她原有的生活。庭院花圃成了枯山水的景致，家中電視櫃成了綠命水的祭壇，而櫃子裡、儲物間裡，更是到處都是綠命水，讓依子被包圍在「水中」，而且深信自己需要這些水，才能迎向一個純淨的人生。

《波紋》劇照

可是就在此時，丈夫修身患癌症返家，請求依子用公公的遺產替他治病。修的突然返家，讓依子的綠命水開始「被玷汙」，不但祭壇的水晶球佈滿指紋，珍貴的綠命水也被毫無章法地飲用，依子對修滿懷恨意，甚至動念想殺人，可是當她前往教會求助時，資深領導卻勸她原諒修，同時要滿懷慈悲，陪伴修度過難關。

這種反人性的操作，自然是讓依子非常壓抑，所幸依子上班的超市裡面，清潔工同事（木野花 飾）鼓勵她勇於報復，解放了依子心中的怒氣，只是依子也不至於過火，她除了弄髒修的牙刷、強迫修也參與信教之外，並沒有做出什麼殘忍之事，直到兒子拓哉也突然返家。

拓哉多年未見修，原本他很怨恨父親，可是當他得知修罹患癌症後，他開始同情修，恣意推斷修的當年離家出走，全是因為容忍不了依子。而拓哉同時也帶著女友返家，可是女友是一位聽障人士，除了會暗中跟拓哉會用手語溝通之外，她更抱持著「依子就是邪教徒」的心態，輕蔑地回應依子對她的歧視和命令。

《波紋》劇照

依子好不容易脫離丈夫和兒子的束縛，可是如今又被兩人打成惡人，這般不堪難耐，也隨著依子的更年期、鄰居女的喜怒無常，以及超市奧客老頭的刁難，越來越嚴重、越來越擴大，形成一道道洶湧的波紋，衝擊著依子心中瀕臨崩潰的底線。於是，依子對綠命水更加依賴，她花大把錢購買「高級會員才能購買的特殊加持綠命水」，努力壓抑自己、忍住怒氣，直到清潔工同事突然倒下。

依子為了幫助同事，前往對方家照顧寵物烏龜，可是一開門才發現，同事身為清潔工，家中卻亂得離譜，就連烏龜也是在垃圾堆中竄動，而讓依子更震撼的是，同事口中那個不回家的兒子，原來早在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去世。

同事家的凌亂，肇因於日本311大地震，那天震亂的家，讓同事再也無心收拾，隱約暗示著同事的兒子死於地震，而依子這也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困在地震之後的創傷，因為疑似被汙染的水，她的丈夫離家出走，兒子也因為她信奉「綠命水」而離家，這一切都始於那場地震，始於地震震出來的波紋，讓原本幾近破裂的家，真正地碎成一地，讓依子多年來的辛苦把持，完全變成一場笑話般的存在。

《波紋》劇照

在看清這些事實之後，依子才做到了真正的放下，她不是寬恕對方，而是純粹的放下，放下自己對生活的執著，放下自己對失去的憤怒，而在修最後一次倒地離世之後，依子終於又回到一個人的生活。只是，這次依子在雨中跳起佛朗明哥舞，這是她在電影裡最有生命力的一刻，揭示電影裡穿插的每一次掌聲，原來都是她蠢蠢欲動的生命，依子是有生命力的，她渴望活回最自在的自己。

本片雖然是在探究中年女性的苦悶，但是在呈現依子的難受和糾結時，既有很多驚悚元素的設計，也有很多會心一笑的黑色幽默，這種驚喜交加的特殊觀影體驗，有效地展開電影裡很多生活的味道，原來恨一個家人的時候不會只有恨，還有更多無奈可笑的嘆息，而這些嘆息，不會化作思念的餘味，但會成為自己看清生命的原始材料，讓自己終於能走出執著的「完美假象」，重新認清生活本來的面貌。

《波紋》對於中年女性的觀照，既是殘酷的也是溫柔的，因為生活不是淨化而來，生活是從自我出發，於是震災創傷、宗教洗腦、家庭失和、職場挫折、鄰里衝突......這些再驚悚的情節，也能夠很黑色幽默，因為生命的圓滿操之在己，怨人也是徒勞，即便現實令人髮指，可是只要還願意拾回自己的真情，一切就都能挺過去，為自己再活一次。